九月甘二是立冬,寒风凛冽,如针细的雨落下,冻得尚衣监过来送新衣的宦官脸颊发红。
他把加厚蟒服跟礼帽递过去,从衣襟里掏出一份猪羊荷包,笑着说:“李掌班近段时日为了照顾太子殿下都没去东厂,侦缉组的番役托我过来看看,顺便把这暖胃的早膳给你送来。”
李长乐接了过去,目光落在他修长地手上,眯了眯眼,迅速扣住他的肩膀,把人抵在门扉冷声问:“你一个宦官,怎么会十指完好无损,指甲干净光泽?猪羊荷包是外城之物,你如何出去?”
假宦官不做挣扎,揽住她的腰旋身一转,用背掩上门扉,露出标准式地微笑,饶有兴味说:“还以为你把我忘了。我说过,我会回来找你的,他也会在彦珩生辰之日取命。”
他轻而易举点住李长乐的穴道,挑起她的下巴端看,俯身轻嗅她的女儿香,露出陶醉地神情:“你本事倒是不小,我透露了五个人核心人员,你一下子除掉了三个,倒是让人觉得越来越好玩了。可惜他给你的时间不多。”
“王提督、王昔音、阮成功、瘦子难道不是核心人员,姜玉颜、上官婉儿、朔月教领头难道是信徒?据我所知,前四者都死了。”
李长乐从他眼中看到毫不掩饰的野心,深知几次三番透露内幕,是想首当其冲。她眸光锐利,追问:“朔月教右护法,为什么又多了一个?”
“哥哥,酒醋面局、司苑局运来一批过冬要用的食物,仓大使已经验收完,需要你过去签字。”
抵在腰侧的匕首冰凉尖锐,使得李长乐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她扫了眼面上始终带笑的右护法,额头覆有一层薄汗,淡道:“让太子爷过去。”
此话是求救信号,奈何周宽宏不晓事,推门做势要进来。骇得屋内二人面露惊色,右护法在关键时刻反手用柄端对准李长乐,自己手臂上挨了一刀,旋即跃上房梁,从天窗逃了出去。
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轻功极高之人。
思及此处,李长乐眸光锐利,忆起阮毅琛怀疑的两起血案,扫视地上的几滴血迹,用脚踩在上边盖住。又眼疾手快,扶住摔进来的周宽宏。
“哥哥,你大白天怎么还锁门?”
额头挨了一记敲打,周宽宏用手捂住缩了缩脑袋,往后退了几步,委屈说:“哥哥,我也不想扰你清梦,主要是这司苑局的人指名点姓。”
到了立冬,京师所有人都会储存食物,所以大街小巷挤满了人跟货。司苑局抢完货物还得回皇城里分发向各处,人手不足,帐货得对,也必然态度不好了些。
李长乐没放在心上,先把他推出去,再不动声色掩门,跟他共乘一把伞。似不经意问道:“听闻洵亲王走后,太子爷有望上朝旁听?”
周宽宏消息最是灵通,立马答:“据司礼监的一位少监透露,朝中有半数人是先帝亲信,皆是支持太子爷上朝,以便往后顺利继承大统。”
说完,在末梢又补了一句:“不过今上还在考虑,打算让三公继续入东宫教导。”
先帝生前待彦珩如宝,死后亦是留下半壁江山,暗中拥护孤立无援的他,当真布局之高深。
想当初他们从北平向京师迁徙,就是先帝察觉到皇城危机四伏,有所异常,才秘密让他们回京。而那些远在天边的郡王,倘若知晓他们行动,也回到了皇城,必然会反水。
这就是考虑周到,以至于现在还算民安。
到了仓库,仓大使还在跟司苑局的太监争论,见她到了才噤声退到一旁,悄然抹了把汗,庆幸总算拖延时间。不然这趟过去,仓库里的粮食又得过段日子才能进,届时都是不好的货色。
“我是该称呼您为李掌班,还是李主事?”
面对司苑局太监满满妒意的询问,李长乐接过仓大使递来的清单,边核对边答:“这里是东宫,唤我李主事便是。等到了外边,唤声李掌班也算敬意。毕竟双职位,守着规矩也得分清。”
盘点完货架上的物件后,李长乐提笔签字,接过仓大使递来的印章,在上边按出红印。
司苑局的太监接过清单,刻意从怀里掏出浅色锦帕擦手,又不小心掉到地上,露出左下角绣出的云纹,嫌恶道:“你们这里可有地方洗?”
李长乐看在眼里,知晓他是姜玉颜派来的人,便说:“我们这里有地方洗,不过要等五日后才能送去。就是不知道你急不急了?”
“既然李主事都这么说了,也不急于一时。”
司苑局的太监塞到她手里,扭着屁股翘着兰花指,指挥示意工人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周宽宏气不打一出,想要过去拦却被李长乐拽了回来,闷声不满说:“哥哥都是这般大的官了,怎么还畏惧一个小小的太监?司苑局最不起眼,我们为什么还要容忍他?”
李长乐弹他脑门,低斥道:“你呀,本事不大,脾气倒是越长越大。今日立冬,还不赶紧备膳给太子爷,可得吃暖的。”
“知道了哥哥,别总是弹我脑袋,近来弹多了我记性好像也不好了,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忘了。”
周宽宏把伞塞到她手里,抬袖踩着水洼跑到廊下,招呼几个二三等太监一起过去帮忙。
瞧他风风火火,冒冒失失的样子,李长乐摇头失笑,撑着油纸伞到檐下避雨,扶着隐隐发疼的腰向暖阁行去。可没走几步就疼得受不了,只好回到找一处坐下,从怀里掏出猪羊荷包,抽针试毒后才敢品尝。
一如既往的味道,要是有豆浆就好了……
思及此处,李长乐咀嚼的动作一滞,忆起已经到边疆打仗的彦洵,吐出一口浊气:“能够做展翅高飞的鹰,又何必做这笼中之鸟。阿洵,走的越远越好,最好再也不要回来了。”
吃完猪羊荷包,胃里暖呼呼的。她起身继续向后殿行去,想要去看那些许久未见的蛐蛐,不知道近来怎么样了。毕竟立冬之后,又斗蛐蛐。
而在这时,推车的工人与她擦肩而过,仅是看了一眼,便埋首敛住呼之欲出的情愫。
“这是换了第几批蛐蛐儿?”
殿前内侍听及询问,如实答:“第十批,平日里太子爷都让它们父子残杀,看到不满意的结果,便盘坐门槛,从兜里掏出一颗饴糖。”
李长乐脸色闪过一抹心疼,很快以笑代过。她看着承应膳端食到隔壁,立马尾随而至,看到桌面上有榅桲、蛤蜊、螃蟹等食物,馋急了。
赫然触及一道探究目光,她连忙要拔腿就跑,结果后襟挨彦珩提起,被她拎了进去。
后殿的门应声掩上,窗户倒是开着。
桌上的汤锅冒出腾腾热气,清汤与辣汤在不停翻滚,薄毛肚浮了上来。她见了委实可惜,用筷子夹起来,蘸了酱油送到他嘴边。
“毛肚下去要七上八下,这般煮着不好吃了。”
彦珩闭嘴不咬,存心戏弄:“烫。”
这半个多月,色诱计划屡战屡败,李长乐倒也不觉奇怪,毕竟是做样子给系统看。她要的是暗度陈仓,就是要逆天而行,助彦珩登上高位。
什么脚本故事,竟弄出如此不公命运。
她赌气送进嘴里,还没嚼下去,彦珩就凑了过来,白牙咬去一半,还顺便在她唇上啄一下。
“门都掩上了,你在战战兢兢什么?”
没了失心蛊,李长乐脑子清醒得很,有时抵挡不住他的进攻,可如今也学会反击。就是跟他越来越像,学会捡颜面,在外人面前做“伪君子。”
可这些她并没有察觉,把手放在嘴边低声说:“我毕竟也是个掌班了,也算小有名气,怎么着也有了威严。要是让人瞧见我们这般亲密,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你倒是有了包袱。”
彦珩示意她坐下,见她轻车熟路涮了几片羊肉,正要送到嘴边,便快速拦截:“给我。”
李长乐也不恼,想起一样更为好食的,便夹了一片生菜放盘里,铺上羊肉、酱料、粉丝、萝卜丝,卷起来递过去,热切道:“快尝尝。”
彦珩脸上浮现笑意,接过手咬了一口,感觉前所未有的满足,心底有空缺的地方得到填补,就像小时候娘亲帮自己擦手那般。他知道,失去了至亲,上天派给了自己一个至爱。
他三两下食完,也有样学样,帮她也卷了一个,还加了一些辣酱,喂到她的嘴里,看着小嘴快速吸入,不忍直视说:“慢点,没人跟你抢。”
“尼布懂,介种就要嘴巴满。”
你不懂,这种就要嘴巴满。
见李长乐心满意足地摇头晃脑,彦珩心湖翻滚,跟汤锅里的汤汁一样沸腾。他又卷了一个,在她咽下去后,送到嘴边:“吃完去。”
“我想吃螃蟹。”触及凌厉一瞥,李长乐有种福报太过的感觉,只能张嘴咬住生菜包,这回听他的慢慢吃,还装模作样掏出手绢擦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