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别伤心,成大事者要么官运亨通,要么回去种地。”
李长乐反而觉得好笑,自己没哭反倒是她先难过了,“臣以前吃过的苦,可比种菜要难多了。不就是浇水挑粪么,谁还没下乡务农过。区区小事,还难不倒臣!”
孝陵卫种菜,不仅要昼夜挑粪,还要居住在菜圃里,看似轻罚,实则如掖庭一般,容易被人折磨劳累而死。
王昔音一听她这么安慰,忍不住热泪沾巾。
司宫过去扶人,到一旁好言相劝,惹得李长乐忍俊不禁。
这般温和的妇人,骨子里还有点不自知的可爱。
李长乐跟司宫眼神对视,躬身作揖退下。刚出门就看到东厂的人行礼,不经笑了:“看来督公把我的五天假期安排好了。”
这些人都是她的下属,恭敬唤了一声“掌班。”
沉重地镣铐戴到纤细手腕上,用一件外氅包了起来,极为体面问:“掌班这次过去休假,还需要带什么,兄弟们帮你准备。”
李长乐嘘了一声,眼神示意后寝内有人,低声说:“一切按计划行事,先按兵不动,确保两个证人的安全。”
番役们一致点头,把她暗中布置的任务铭记在心。
’“掌班,你这次也真冤,原来长得好看也是一种罪。”
听及番役感慨,她撩发诞傲说:“自古红颜祸水,你们掌班我一个宦官,也能跻身进这种罪责里,说明有当小倌的潜质。
要是以后没钱吃饭了,还能凭借色相过日子,不亏!”
番役伸手摸她胸口,噗呲笑道:“掌班,你塞两个馒头,做个女娇娥算了,不然馋得王室贵族明灯万千盏,写在话本子里道你是祸国宦官,岂不臭名昭著。”
李长乐打他的手,语气不悦:“这样对洵亲王大不敬的话,从今往后不要再让我听到,否则一律杖责两百!”
夷陵菜园外。
秋风吹过之处,枯叶卷泥,漆色斑驳地围墙内有菜地划分。一个衣衫褴褛,戴镣铐在做农活的罪臣,关节处磨得伤痕累累,晚年凄凉无比。
番役悄然塞给她一袋银子:“掌班,你在里面就当下乡干活,五日后就能放出来。我们侦缉组只认你这个掌班,有任何风吹草动,会想方设法传递消息给你。”
李长乐颔首:“此次今上给我按的什么罪?”
番役刚想回复,身后传来呼唤:“哥哥,先别进去坐牢,我来看你了,还带你最喜欢吃的烤鸡翅跟榛子酥!”
“胖子死后,上头立马派了一个二货过来。见什么怕什么,还特别喜欢哭,一个劲叫哥哥,着实让人头疼。”
话音刚落,番役肩膀上搭了一只手。
周宽宏气喘如牛,把食盒递给李长乐:“哥……哥,哥哥!我终于赶上送你最后一程了!这是我安排给你的膳食,吃完了好上路,以免生诸多怨气。”
李长乐沉下脸,敲他一记脑门,夺过食盒恶狠狠道:“你又升官了?二十四衙门待够了又来这里?还说你不想觊觎东宫主事的位置,你这最后一程已经出卖了你!”
周宽宏捂着脑门委屈,险些把事实脱口而出,又因为求生欲憋了回去,心想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卖太子爷的心思。
他认错道:“哥哥,我这人嘴笨,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今早接手乾宁宫芝麻点的案子,还被皇贵妃罚跪了半个时辰。”
“什么事情又罚跪?”李长乐皱眉问道。
提及乾宁宫,一队番役苦不堪言,趁着菜园子没什么人,开始轮流倒吐苦水,完全把押送的任务给忘了。
“德妃善戏曲,皇贵妃善舞,这紫禁城三天两头出现比试,我们进去巡逻又被拉去当看客。还得说出哪个的不是。”
“还有呀,皇贵妃滥打宫女,视人命如草芥一事,有文官对于今上的纵容忍无可忍,冒死写画传到外城。百姓们纷纷道:国有毒妇为后,天理不容,难挡灾祸。”
李长乐大惊失色,暗忖古人封建迷信,但凡一点不可控的天灾人祸,就喜欢归咎于牛鬼蛇神,或者是女人头上。
“扯这些做什么,当这里守卫不是人呀?要是让他们禀报上去,多嘴的全部打板子!”一名番役提醒道。
周宽宏这才收话,想起这次来的要事。
他眉眼含怨,忍泪道:“哥哥,你有所不知,此次今上原本要依照谏臣所言要砍你的头,是太子爷跟洵亲王出面劝说。
太子爷念你屡次有功,动用了先帝给的免死金牌。”
“太子爷居然这么看重我?!”
李长乐不可思议,从未知晓彦珩还留有一块保命符,而今给了自己,万一以后犯了什么错,就只有听天由命的份。
周宽宏无奈摇头,又不能道出彦珩的心思,只能唉声叹气说:“以先帝免死金牌镇压今上,无疑是打了今上的脸。太子爷因大不敬挨了一百大板,回去时下裳都还见血!”
李长乐忧行于色,悟懂他为什么保持距离,给外界营造一种可笑的君臣关系。因为皇家人的恩宠,无人能够消受,且是天下酒余茶后的点心,一旦传开流言蜚语,就事关国家颜面。
而且皇家人位居高位,举世瞩目,一旦有半点差池,都会引得朝堂混乱,让天下百姓争先效仿。
就像宋贵妃的奢侈打扮,在贵妇那里也是流行一时。
可今上从未有效阻止,反而变本加厉对她纵容维护,利用了这种所谓的“好”,化柔情为刃,杀人于无形。
她解下随身携带的药包,递给了周宽宏:“依照太子爷的性子,断然不会请医治疗。你把这个交给他,里面都是些创伤药,他拿到了会自己处理。”
“哥哥放心,我一定使命必达。”
周宽宏挂到玉带旁,从雕花刻字可以得知,他已经不在御马监办差,同样身兼二职,正式加入东厂侦缉组。
他不好意思挠首笑。忽然又想起一件要事,禀报道:“哥哥,今上已经给洵亲王安排了一门亲事,听闻是公孙家的女子,素未蒙面,中秋节会安排见面。”
李长乐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有些不是滋味,思及在民宿护住自己的身影,竟有些贪恋了。但面上没有表露,笑着说:“等他们喜结连理,我也就清清白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