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涉及甚多，已经渗入到十年前的案件，我已向大理寺驳回你移交的证据跟卷宗。即日起，东厂放你五日假。”
“十年前的案件，是指先帝造玉带香引起的连环命案？什么叫涉及甚多？究竟动了谁的奶酪，值得督公亲自下场？”
夕烟笼罩炼狱，架上的瘦子收了刑罚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凝望隔桌相望的两人，从他们脸上捕捉到嚣杀之意。
“啪！”
王提督拍案而起，疾言怒色：“李长乐，这名番役的命，你要取走我不管你，但案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啪！”
李长乐也拍案而起，直视他骇人的眼神，不肯退让：“动了代国根基了？想不到泱泱大国，根基腐烂到了如此……”
“放肆！本官给你权利过高，以至于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王提督拂尘打她脸上，阴沉说道：“东厂所涉及的所有命案，从今天开始，一律不归你管。这个掌班的职位，要是想做下去，就必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千万别再给本官对着干，对你的前程性命没有好处！”
“啪！”
李长乐再次拍桌，欲要从靴筒里抽出手铳，却被他抢先一步抵在脑门，语气如霜问：“怎么，还不服气？”
触及燃烧熊熊烈火的眼神，李长乐挺胸抬头，知难而退，底气不足说：“臣是权利没您大，可臣不服气不行啊？！”
“哼，不服气憋着。等你做到了我这个位置，也可以这么对下属，特别还是不听话的下属。”王提督收回手铳，瞥了眼生出事端的瘦子，“这个人，是东厂的污点，处理了。”
李长乐低眉顺眼，掩去一闪而过的锋芒：“臣遵命。”
待王提督走后，她一把掀翻了桌子，刚好又看到他走了回来。不由面色一僵，很快露出假笑，一避把桌子扶起来，一避干笑：“呵呵呵……最近发现木匠做的桌椅不结实，把犯人压到上边打的时候老是裂开，这不，试一下质量。”
王提督神情古怪看她，语出惊人：“你的私生活我不感兴趣，但这里是炼狱，做什么动作都要小心为妙。没事多食点鸡蛋，补点何首乌，别到时候把体虚都怪罪到办差上。”
李长乐愣了半会儿，才反应过来王提督的话，望向他远去的背影，朗声问道：“督公，这次是带薪放假吗？！”
吊着的瘦子插嘴一句：“掌班，东厂一直以来都是带薪休假，包括您伤到头部那次，也都是照例发放。”
“不要叫我掌班！你是个什么东西！”
李长乐凌厉望去，震慑得瘦子哑口无言。她持铳回击过去，面无表情说：“下辈子，不要做个出卖兄弟的走狗。”
“砰！”
铳声响起，血溅了满脸，顺着下颌滴落到衣领上。
她礼了礼衣袍，初露锋芒：“把人带下去埋了。”
“掌班，胖子已经安葬进墓地，不过宫里规矩不能探。”
她接过番役给的特殊牙牌，拿在手里摩挲：“许多宦官死后都没有墓地，我可是交上三万两银子，才给他买了个坑。不探就不探吧，帮我打点守陵人，让他过节烧点东西过去。”
番役答：“小的遵命，掌班慢走。”
李长乐掏出锦帕擦脸，在出口伸了个懒腰，望向天边渐淡的余晖，暗忖王提督把自己传唤回来，逼停调查关于当年玉带香的事情，定然是牵连到了先帝。她是个知难而退的人，不会蠢到鸡蛋碰石头，而是选择另寻其道。
回到亲王府已是傍晚，府里的宫女神色不对，在李长乐要往后寝行去时，纷纷摇头示意不能进去。可才转身一步，身后就传来缓慢轻柔，不怒自威地嗓音：“站住。”
李长乐回身望去，是许久未见的王昔音，便松了一口气，跟进了后寝。可掩上殿门刹那，一样东西砸到了额头，木屑划出一道伤口，“李长乐，本宫自问待你和善，也喜欢你聪明伶俐。
但这都不是你接近本宫，祸害洵亲王的筹码！”
王昔音柳眉倒竖，话语缓慢微重，却有戳人心的杀伤力。
“淑妃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李长乐昏懵望去，又垂视怀里的天灯，琢磨半会儿发现了端倪，诗词每个字的开头连起来是——喜欢长乐。
她再愚钝，也知道一贯软语温言的王昔音为什么薄怒，立马躬身作揖，表明立场：“臣对天发誓，对洵亲王绝无男女之情，更不可能有断袖之癖，还请淑妃娘娘相信臣。
臣一直以来感激洵亲王的关照，自知是一介中人，注定了无法谈情说爱，便不会做出有违纲常的事情！”
“抬起头来。”
王昔音试图从她脸上寻到蛛丝马迹，却发现清澈地目光毫无畏惧，磊落光明，没有半点慌乱。
便知是自家儿子一厢情愿。
她脸上愠怒一扫而光，也不愿过多为难，便扶起李长乐：“长乐，你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应该知道怎么做了？”
李长乐毫不犹豫：“臣即日起搬到廊下家，从此与洵亲王再不见面，只愿娘娘能放心。臣言出必行，绝不会有半点贪享！”
“阿洵从小不争，可一旦争了，就是撞破南墙也不回头。”
王昔音拉她坐下，命人递来创伤药，动作轻柔地帮她涂抹，语重心长道：“本宫知道，你这孩子情感迟钝，也相信你对阿洵没有半点那种欢喜。可这件事情，已经从皇城传到了紫禁城，那上千万的天灯，都是他喜欢过你的证据。
他身为一介亲王，到了年纪不娶妻，如今生出不该有的情谊，谏臣与文官的唾沫跟笔，如水漫金山那般淹向了今上，随时会让阿洵死在这场冲动里。”
宫人魅惑主子，贱辱皇室血脉，应拖至午门斩首示众。
以儆效尤！
李长乐的恐惧泛滥成灾，蓄在眼眶里摇摇欲坠。可她越是如此越是镇定，极其平静地说：“臣愿意去孝陵菜园。”
王昔音难掩震惊，万没料到她为了以证清白做出如此大的牺牲。不由轻抚她的脸庞，拥进了怀里，备感心疼说：“是阿洵害了你。要是他能忍住这般僭越之情，在皇城里与你两相望，本宫也许会替你们一辈子守住秘密。
他一贯隐忍，如今各方面表现优良，原有上朝堂旁听为权的机会。可被年少的冲动冲昏了头，毁了前程也害了你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