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乐与他并肩而立，闲逛于集市上，正逢九号当铺，不经深睨一眼，明白了位置。她面上不曾表露，咧嘴一笑：“众所周知，我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自然是主仆。”
“你藏在里衣的凤吻花玉佩，粉晶石戒指，跟太子殿下身上为一对。这难道是你为官，步步高升的动力？”
阮毅琛的音量恰到好处，在人流稀少之地低声道出，还不忘提醒：“太子殿下并非池中之物，有朝一日主天下，无疑会牺牲你的独占之心。届时，你不会称心。”
言下之意，这个洪流汹涌的时代，身在皇家之人，注定身不由己。即使主天下，也顾不得伴侣想要的一心一意，只能将情分裂成很多份，去顾及每个势家。
李长乐闻言不甚在意，耸肩道：“我还打算凑一桌打骨牌，你觉得我会在意那些？”
一个新时代女性，渴望在古时获得独一份宠爱不切实际，只会招来不可避免的祸端。如此，倒不如凑一桌打麻将，平日里和和睦睦过一辈子，大家姐妹齐心协力共创美好家园。
这不比宫斗要有趣得多？
她没敢把心里话说出，只问：“按理来说，你身为今上提拔的都指挥佥事理应维护，为何还会道出这番话语？莫不是，不满其位？”
她的试探不明显，想要兜出当年关于阮成功杀掉三名琇人的原因，以及是谁主使，更有以引向当今圣上。倘若一经确认，便能找出凶手。
阮毅琛敏锐察觉，眼底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警惕，面上没有表露，而是直言不讳：“对于臣子来说，谁主天下本无意义，但偶尔也会选择能够共处并且能够利于家族的君王。”
言下之意，彦励的生性多疑，阮家举步维艰，早已有了恻隐之心。辅佐皇太子必成大势，无需避讳。
若是按照往常，李长乐自然乐不可支，但碍于系统监督，她故作愁眉，发言道：“今上在时国泰民安，固然边防战乱，也是请良将前去镇压。他做的，没有一样对不起国民，也算得上良君。”
说谎话遭天打雷劈，说反话应该不会吧？！
呸！王八羔子！早点驾崩为好，你说得不错，彦珩登基已成大势，绝对能够成为君王！彦励算什么东西！
阮毅琛斜睨李长乐一眼，环视周围熟悉的环境，原来又绕回到教坊第一部。不过此处为后门，定是要行什么苟且之事。他看向高墙，别有深意说：“你的忠诚，倒有点与众不同，吃里扒外的本事也不小。”
末梢，又懒于跟她周旋，直言不讳道：“我若想从你手中赎回玲珑姑娘，又该如何？”
“转卖？好说呀，小爷我以五倍价格出售，不过都指挥佥事，以你那点俸禄，得到什么才能凑够两万五千两银子？你还有家人等着养活呢？”
李长乐等的就是他开口，才会故意送到阮府，为的就是借此心意护住玲珑这个证人，顺便以高价转卖出去。反正他们互倾心，不如一举三得，做个顺水推舟的好人。
她愈发为自己的经商头脑感到钦佩，瞥了眼被钱难倒的阮毅琛，暗忖这厮就是个直男，凡事就想一步到位，也不拐个弯。便放宽条件说：“立一份合同，我可以给你分期还贷，但每一期收点利息。也不多，就一两银子，足以缓解你燃眉之急，还能娶个媳妇回去，多好？”
阮毅琛明知有坑，还是愿意往下跳：“劳烦督公将合同寄到府上，我会签收，每月按利益将银子带入宫中。”
李长乐称心如意打了个响指：“本官就喜欢跟聪明人谈条件，那你就先去忙吧，我要进去见个相好的。
嘿嘿，床笫之欢，美妙也～”
“你竟如此水性杨花！”
阮毅琛虽然排斥断袖之风，可也打心底维护皇太子，起初知晓他们内心震撼，受到不小冲击。而今好不容易提高承受力，又来一出红杏出墙，实在招人唾弃！
没料到他这般激动，李长乐凑过去低声说：“后边有人，我先进去办案，你且回去罢。以免引起怀疑。”
阮毅琛眼角余光瞥见偷听墙角之人，便知刚来不久，也不再多做耽搁，故作嗤之以鼻样，愤愤摆袖离去。
翻墙进去后的李长乐迷路了，要不是揪到老鸨，还找不出邓浪所在位置。那是一间通亮安静的画室，他盘腿坐立，没了初见的洒脱自在，携距人千里之外的气场。
他为教坊舞姬作画，面对裸露妩媚，一直无动于衷。
正当她要进去时，瞧见一名挺着大肚的女子，用手绢帮他擦汗，生得姿色平庸，但温婉朴实，还将新做的糕点送到嘴边。是贤妻良母，同姜玉颜截然相反。
许是画完了，教坊舞姬还调侃：“本来还以为邓大哥是个清心寡欲的道士，不曾想有了妻子，还有了尚在腹中的胎儿。也难怪，不对我等姿容动心，嫂子好福气嘞。”
女子听不出弦外之音，笑得有些大声：“你以后成亲就晓得嘞，男人成亲有了娃娃，多少都会顾家的嘛。何况我家相公没啥钱，养不起金枝玉叶的姑娘嘞！”
邓浪听了垂首低笑，起身作揖把人送走，便扶着女子坐下。还体贴用软枕给她垫上，神情举止，皆是关切。
李长乐不知为何，竟觉有些心酸，颇为姜玉颜感到不值，又深知她辜负邓浪赤诚之心，下场理应如此。
她迎上教坊舞姬，做了个嘘声手势，在撩拨中故作轻佻，做了个“等我”手势，便推门而入，打破这场温馨。
二人亲昵有所收敛，抬首望来时一个习以为常笑脸相迎，一个笑容戛然而止，颇有些手足无措地抬袖遮挡。
语气生冷：“现不作画，还请官爷离开！”
旋即对妻子示意先进里屋躲避。
扫视听话离开的女子，李长乐打量这一方“雀巢”，感觉伸展拳脚的地方都不够。她注视羞赧的邓浪，像以前那样，朝他躬身作揖，唤了声：“海阔兄。”
“可是……玉泽让你来找我的？”
玉泽是彦珩的字，这世间能唤此的人独属他一份。奈何物是人非，一个是罪臣之子，一个是天之骄子，这般距离已经再无交集。
“你……可恨我？”李长乐心中有愧，问道。
“不曾，邓家犯下滔天大罪，有错即罚，你……”邓浪打量她身上服饰，从官多年，自然知晓她的身份，也起身躬身作揖：“李掌班公平公正，草民没有任何怨言。”
李长乐从袖中取出金钥匙，本想道出姜玉颜的心意，可见他衣着朴素，屋内半点刺绣都没有，寻了个截然相反的女子为妻，便知恨极了过往的风花雪月。
她将秘密埋藏心底，递过去莞尔一笑：“是呀，她念极了你，特意请我来此探望，还交代我把九号钱庄的钥匙给你。里边有钱，足够你寻得良室，继续作画。”
邓浪连连摆手，还亲自端茶给她喝，里边泡的是之前采摘的菊花茶，“你能来此，我很是高兴。我知晓玉泽的处境，给他绘了一幅画，他看后一定知晓我心中所想。”
李长乐饮下清甜菊花茶，看了眼窗外的晚霞，把金钥匙放到装有颜料的盒子上：“这是她唯一能给你的物件，一片心意，还请不要拒绝。或许往后，也不会再见了。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祝福你和嫂子此生安好。”
邓浪心中感动，热泪盈眶，起身送她到门外，躬身作揖：“代我向他问好。若能相助，定当舍生忘死！”
两个人的对话有些微妙，所表达的意思截然不同。一个是深在宫中的“她”，一个是同袍之情的“他”。
但都不重要了。
李长乐躬身作揖，回礼之后再无他话，转身出了教坊第一部。她望着天边染得灿红的晚霞，在小食店要了一盒饴糖，五份不同花样的甜食，便提着篮子步入皇城。
身后的喧嚣烟火，都是生活的气息。
而她要入这座埋藏累累白骨的城里，暗搅风云。
不久后，九号钱庄前出现了一对夫妻。
男子舍不得用金钥匙，挺着大肚的女子闹着要取钱出教坊第一部，还扬言要买宅子，便只能笑着依了妻子。
经此一查，发现里边有五百万两黄金，引得朴素女子惊声尖叫，一个激动晕了过去。男子接过金钥匙，在路人帮助下，把妻子送到产婆那里，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宫里的姜玉颜第一时间得到消息，躺在病榻上笑着落泪，不知是妒忌平庸女子，还是叹这错过的红尘岁月。
她拖着病体起身，也无暇顾及又去别处的皇帝，只抓住司宫的手说：“唤李提督过来，本宫有要事相商。你且告诉她，此事关系太子殿下生死，她便一定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