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乐指尖轻磕那本卷宗,侃侃而谈:“半年前,皇太子秘密踏上前往京师路上,遇到一群能够换人魂的杀手,他们训练有素,擅于伪装,在那艘货船上展开了大肆杀虐。
起初,我们都以为是皇太子早年征战沙场结下的仇家,可后来皇城事变,才知是朔月教为了报复他曾经的打击。也畏惧他回到京师,因为这样一来,他们的秘密基地迟早要被摧毁。”
她把手上的玛瑙球滚到姜玉颜面前,正顿于卷宗边缘,“所以他们联合前太子谋反,在皇城中掀起轩然大波,试图拥护他为帝。从而掌握更多的权限进行实验、换魂。”
那琉璃球里的蛊虫,就是之间联系的关键所在。
姜玉颜神色淡然,仍旧无所畏惧的姿态,瞥了眼宗卷边的玛瑙球,用指尖轻轻弹过去,淡淡道:“此事天下皆知。”
“这时候,朔月教才真正走进世人眼中,没了藏身之地,还四处遭到朝廷打压,诸多教员更是遭到东厂侦缉组的擒拿。”
李长乐指向被解下眼罩的朔月教领头,问:“认识他吗?”
姜玉颜回首望去,神情漠然,看她的表情有些轻藐:“本宫怎么会认识一介下臣?李掌班要是没什么事,就别耽误本宫时间。”
“那你一定认识他。”
李长乐从架上取出一副画轴,为彦珩新作,可谓栩栩如生,与真人分毫不差。她在桌上缓缓展开,看到姜玉颜脸色微变,强作镇定却不敢看——画上的人是王提督。
她从架上,又拿了一本从黄册库带出来的卷宗,翻开有关十年前王提督留在宫中事件,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么他要杀了五十名银作局相关人员。不过仍是淡道:“他是三年前高升提督之位,而墨玉梨园先帝在世时就已建好,你们早就相识。而他,正是煽动外城暴乱的朔月教核心人物之一。”
姜玉颜面色不自然,目光从那幅画上移开,坦然道:“我受人恩惠在梨园唱戏,不问出处,只道今朝。”
“那你为什么要在家宴上,旁敲侧击宋凝当年之事扰乱她的心,又为什么把我跟彦洵的事以戏曲方式表达?”
李长乐把画卷起来,有片刻目光滞在那张威严的脸上,忆起在炼狱里的拍桌叫板,很想问出王提督为何要在密室透露消息,并以佛珠点醒自己。可不知为何,开不了口。
她把画轴放回架上,从锦囊里取出一条手串,上边缺了三颗佛珠,她解开活结,把一颗佛珠用镊子撬开,里边迅速钻出一条蛊虫。一道白影掠过桌面,迅速将其吞入腹中。
白蛇盘身吐舌,金瞳如饥似渴般盯视那条手串。
却被蛊师轻而易举捞了回去。
姜玉颜嘴角的笑僵住了,看到那条手串似想起了什么可怕之事,浑身无力瘫坐在椅子上,鬓边浮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渗出。
紧接着,李长乐又从大锦囊里取出两颗佛珠,每颗都串有一根红绳,依照死亡时间在上边打结。她捻起第一颗,怅然道:“这时候,朔月教幕后主使者成了我们追击的目标。
而这颗是从上官婉儿嘴里吐出来,名为往生蛊,能强行留住尸魂,若是取出,尸体就会化为一堆灰烬。是用来摧毁我意志用。”
她又捻起第二颗,目光有无意瞟过姜玉颜,故作疑惑:“步入第二层,遭遇一只没有眼珠只有眼白的猛虎追击。好奇怪呀,死了居然没有化成灰,而且蛊虫是死的。”
孟玉颜脸色煞白,指尖无意识扣弄木屑。
“哒哒哒……”
甬道传来急促脚步声。
李长乐喜上眉梢,离座朝甬道行去,接过番役递来的笼子,看到里边有只眼睛翻白,还活蹦乱跳的翠鸟,便拿到了桌上。
“众所周知,这只翠鸟是你梨园常有之物。”
她把翠鸟放入琉璃盒中,只见白蛇兴奋不已,躬身与其搏斗,很快啄伤了翠鸟的眼睛,美滋滋叼出一条蛊虫饱餐一顿。
看向大惊失色,伸手要扑来的姜玉颜,李长乐捻起那条缺失四颗佛珠的手串,故作惊讶问:“这条手串是王昔音随身携带之物,上边的佛珠都沾了血,已经证明她就是朔月教的幕后主使者。
不过你的翠鸟,为什么会跟她有所关联?”
姜玉颜难以置信,才过了半年她身上的稚气褪去,分明慢条斯理审讯,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强大压力。
她只觉火烧眉毛,口干舌燥,哑声说:“我要喝水,干净的水。”
李长乐起身离座,走到姜玉颜身后,脚踩椅子架迅速弄翻,投下一片阴影将她笼罩得无处可逃,“姜司衣,你换皮接近今上,除了引众人入梨园以外,究竟还有什么目的?”
她把那件曾经收下的外氅扔到姜玉颜脸上,神情渐冷,用脚踩住椅子不让她挣扎,咄咄逼人:“你为什么要给我下失心蛊?”
姜玉颜如遭雷击,开始方寸大乱,已经明确知晓她有备而来。可就是无法道出王昔音的用意,以及王提督的良苦用心。
她被李长乐的审问逼得节节败退,意志也是溃不成军,躺在地上饮泣:“半年前,我与邓浪远走高飞,去往边关守他爹爹,难料他爹爹病死途中。后来一起到京师,他是罪臣之子,注定无法得到重用。”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底透出一丝绝望:“长乐呀,你知道女人这一生最怕什么吗?最怕男人高不成低不就。他既做不了高官,也不愿卖苦力,成日卖画赚不到几钱,还得靠我刺绣养活。”
她受够了一无是处的温柔,受够了碌碌无为的余生。
她经不起诱惑,才愿受换皮之苦谋取权利富贵。
李长乐怔住了,没料到她轻而易举招出,更难以置信当初温柔懂事擅厨艺的姜姐姐,会被贫苦人生折磨得如此不堪。
这座城里的人,活在阴云笼罩之下,都想得到救赎。
“王昔音自始自终,就没有想过活着离开密室。”
李长乐缓缓抬起头脚,心里百感交集,把人扶了起来,“她精心布置那间跟孟玉颜生前一模一样的后寝,拎起那个曾经下换魂香的水壶,就是为了提醒宋凝过去的真相。”
顺便,激起她的愤恨,在真相败露前以死脱罪。
还死在彦洵面前,从救命稻草,变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还在留下那样明确的画,是要挑起父子、兄弟间的纷争。
这场没有硝烟却见血的搏斗,王昔音看似身败名裂,却又以柔情为刃,算准了每一个人的心。究竟要从善如流,还是嫉恶如仇,皆掌握在一介小小的宦官手中。
“你既然已经知晓,为何要故意……”姜玉颜迟疑问。
“这宗案子一共涉及十多人,其中王昔音、王提督、朔月教领头、上官婉儿,还有你都是杀人凶手和帮凶。可在今日,就只能有你一个人证,或许一个都没有。”
此案一出,受到直接牵连的便是彦洵,他深处漩涡之中,再推入一把就会死无葬身之地。而作为证人的彦珩、宋凝、彦晴晴、夷陵菜园老伯、朔月教领头、瘦子、哑女,都曾活在暗无天日的过去,倘若全部直接面对,将没有人能够逃脱。
如今真凶畏罪自杀,这些活着的人,究竟要一直活在无休止的纠缠过去中,还是拨开阴云见天明。都由李长乐来决定。
她想了想,解下挂在腰间的钥匙,打开了困住姜玉颜的镣铐,在其他人震惊中,把她带出了充满血腥味的密室。
走时交代一句:“销毁所有物证,其余由我向今上禀明情况。”
昔日粉墨登场,戏哼不绝的梨园,成了一片坑坑洼洼的废墟之地。绿植早已被排雷队铲除得一干二净,犹同世界末日一般。
好在正逢雨后初晴,骄阳驱走乌云,有新芽从缝隙钻出。
像极了希望,只要有一线生机,就会继续蓬勃生长。
她累了好几日都没有休息,伸了个懒腰活动身子,对用手挡住光线的姜玉颜粲然一笑:“德妃娘娘,祝你往后余生,荣华富贵,不悔今朝所得,不畏将来所失。
从此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见她转身欲走,姜玉颜朗声问:“你要去哪儿?”
李长乐停下步伐,回眸一笑:“烧了龙王庙。”
朔月教之所以能换魂,是因为想方设法摧毁人心。而她要做的,是把破碎的人生一片片组建起来。
望着渐远渐行的背影,姜玉颜怔然不动,未能料到她给了自己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良久,热泪盈眶,笑着笑就突然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