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头，这是他第二次用自尽来缓解周身疼痛跟衰老，到了这个关头很害怕照镜子，估计撑不了多久。”
东厂炼狱，光线从方格铁窗透进来，洒在牢房中满头白霜，遍体鳞伤的信徒领头身上。他被番役从刑具上解下来，衰老的躯壳布满皱褶，下巴堆积苍老地皮肉，像一具瘫软的皮囊倚靠墙面，嘴唇没一处是好。
“朔月教的换魂术极具风险，一旦对身体进行实验便易导致衰老，所以他们一般换完魂会把原来的身体杀死，以逃脱律法的诛九族之罪。”
李长乐坐在牢房外，与信徒领头对视，一眼望进深陷地眼窝里，捕捉到他一闪而过的惊讶，轻笑：“不仅如此，由于他们无法完全适应躯壳的缘故，每隔三个月就要更换一次。如果不更换，就会变成这副模样。”
“太卑鄙了，那帮信徒根本就不知道换魂风险！”
胖子义愤填膺，打开牢门看他嘴里咬的木棍，暗忖这厮自从发现衰老后，想方设法自尽，稍不注意就咬舌。
他拔开瓶塞，把瓶子里的血滴到他的手臂上，狰狞丑陋的烙印处，仍旧浮现暗纹，“恐怕到死才能摆脱。”
“胖子就是太天真。信徒为了得到换魂香杀人放火无恶不作，都到这份上了，定然知晓换魂的副作用。”瘦子嗤之以鼻，压根就不同情朔月教信徒，就是担心他会死。
据统计，锦衣卫昭狱里的信徒全部死光，足足一百多人，绝大部分是因为不想承受酷刑自尽，但有二十多号人都是躯壳快速衰老而亡。
秘密只会传到上头，那些享尽荣华的皇室贵族，不会听闻半点风声，更不知危险就埋伏在身边，随时都会致命。
倘若再死去，就等于失去揪出朔月教核心人员的线索，让调查过程变得举步维艰。最后可能会不了了之。
“他们知道还想换魂，活三个月有那么重要？”
听及胖子的困惑，李长乐耐心解释：“一旦与达官贵人交换灵魂，他就拥有权利财富，何愁过不上好日子？
三个月不短了，他有机会利用权利牺牲人命不停实验，不停更换躯壳来延长第一具躯壳的使用寿命。”
信徒为此前赴后继，明知只有三个月的寿命，仍是愿意冒险一试，毕竟谁不想不劳而获，平步青云？
这个时代，底层的人活得猪狗牛羊都不如，倘若平民为倒数第二层阶级的人，那么离开皇宫没有权势的宦官，永远都活在最后一层。
“人的欲望就像无底洞，谁不想过上好日子。”瘦子感慨万端，将记录这批信徒名单的册子递交过去。
是一本装订很厚的黄皮册，边缘由麻绳穿针固定，许是新装出来还有些墨香味。李长乐翻开一页，可见左上角绘有信徒的传神画像，其余都是史典一笔一划写出。
“档头，依照你的要求，今上已经批准了更改记录方式，往后就以这样的册子记录案件。不过咱们‘架阁库’只能存放三个月已破获案件的卷宗，其余都要归进‘黄册库’。”
架阁库类似于单位档案室，而黄册库则是国家档案库。存放信息诸多，听闻建于玄武湖中的孤岛上，不仅有武官把守，还有国子监的监生长期住在周边。
内外守卫森严，对于偷录修改者都是斩首重罪。
思及彦珩书房里存放的大量宗卷，李长乐眉开眼笑，暗忖他的人已经渗透到了皇城每个重要岗位。
斩首重罪……
她一边翻阅一边想，这厮还说谁胆大妄为，身为皇太子居然带头偷录卷宗，难怪派人对书房严加看守。一经发现就是死罪，他那一晚放行进去，或许就是信任了。
名单记录犯人形象跟基本情况，右下角打叉表示已亡，从头翻到尾只有眼前这名奄奄一息的信徒领头苟活。
目光落在他的基本信息上，发现是十年前银作局的人，曾是监督琇人造玉带香的监工，因私自贩卖玉料，被关在天牢五年，放出来也有五年之多了。
然而占据他躯壳的，却是另外一个灵魂。
李长乐抬眉，看向注视自己的信徒领头，放下册子向他行去，抽出塞在他嘴里的木棍，意味深长道：“我们做个交易如何？你把知道的告诉我，我送你一副完好躯壳。毕竟过不久，你就要死了。难道你占据别人躯壳，为的就是把生命奉献给朔月教？”
信徒领头眼里闪过一抹精光，喉咙发出沧桑吃力地笑：“桀桀桀……你果然很懂我们，可是你要给谁的躯壳给我？虽然东厂没少滥杀无辜，可以你的性子……”
他看了看胖子，又看了看瘦子，咧嘴一笑：“你能做主？”
“我看起来很善良？”
李长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衔着一抹讥诮：“瘦子，把隔壁盗窃那个拉过来，让他换一下魂儿。”
“好嘞。”
瘦子没一会儿把人带过来，是个穿布衣长相贼眉鼠眼的年轻男子，他戴着镣铐吊儿郎当道：“嘁，不就偷了几十家银子，难道你们东厂就没杀过几个无辜的人？”
李长乐拍去手上的干草，起身好整以暇看他：“我手里还没有死过一个无辜之人，不过很快就有了。把他带进去，备督公从黄册库取出来的香粉。”
“你们要做什么，你们又要滥用私刑，信不信我……”
李长乐擒住他的脖子，按到刑具上示意瘦子绑人，面色一改和善，眉宇间透出一丝狠厉：“你什么？盗窃杀人，还能活到几时？不如让另一个人替代你活下去。”
瘦子用刀划破他们的手臂，用湿布捂住口鼻，对着盗贼撒去香粉。只见戴着镣铐的信徒领头凑过去，嘴里念出诡异地咒语，突然反抗的盗贼安静下来。
他眼神空洞，陷入了幻境之中。
徒然身形一振，谁也没有看到灵魂在哪儿，只见地上的躯壳醒过来，望着自己苍老的手惊恐尖叫。
“咯咯咯……有趣，有趣，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