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老顽固非礼勿视的缘故,一直不肯直视李长乐的方领上衣,一路上犹犹豫豫,低声说:“老臣知晓,督主大人向来不干涉锦衣卫办案,可老臣心中积郁已久,还请督主大人指点迷津。”
李长乐刻意放慢脚步,一语戳中他的心思:“公孙尚书,是对公孙姑娘的案件有所怀疑?”
果真什么都瞒不过东厂。
公孙策在公孙兰死后,满头青丝变白发,心中痛苦,难以置信侄子会对嫡女下毒手。所以一直以来都在寻找蛛丝马迹,更花处心积虑打听到,当日云隐寺有十支签,已经有七支排除嫌疑。
剩下的三支签就有凶手的。
他在出紫禁城那一刻,把费尽心机找出来的一支签交给李长乐,哽声道:“有劳督主大人。”
李长乐垂视手中签,看到签上木底红字写——天外来物误红尘,犯下杀业不可度。
这是阮毅琛曾经提到的下下签!
就因为这么一句话,云隐寺的人都死了!
她闭目发颤,忆起逍遥法外的彦洵,抑制在胸口的满腔怒火,在这一刻喷发而出。整个人不受控制的迈开脚步,极为冲动地向亲王府奔去!
“末将参加督主大人。”
门卒躬身作揖时,已经有人进去禀报。
没过一会儿,朱漆大门从里面打开。一张可爱小脸探出来,笑得纯真无邪,手里还持有一个小风车,跳着高兴着扑进她的怀里。
“姐姐,你是来找我簸钱的吗?”
“是呀,特意过来找你们的。”
眼前女孩,通透聪慧,却什么也没有说破。
李长乐笑着将她凌乱的碎发别到耳后,由她转圈圈,叽叽喳喳,迫切地把近来的无趣分享。
她听得心不在焉,目光在亲王府内搜寻,不见彦洵的身影,却发现围住秋千的花圃,栽种诸多盎然盛开的小雏菊。
后殿古香古色,倒是殿中有几个突兀的骨架,通过骨骼大概能够分辨,是狮子跟狼。原本散开,遭人用自己之前交过的方法拼接一处。
李长乐有个细思极恐的想法,会不会有人骨被彦洵以这样的方式拼接过?
“这株兰花开得越来越不好了。”彦晴晴往盆里浇水,对她说:“姐姐,哥哥最近很奇怪,杀了很多兔子跟鸡,做了很多卤味兔肉跟烤鸡翅,可做好了又不让人吃,又叫人拿去埋掉。”
“为什么?”
李长乐话一出口,后知后觉悟懂了。
因为两个人之间的纸捅破了,固然没有撕开,也窥得到对方的用意。彦洵无法面对自己深情,就只能用这种办法来处理情绪。
“姐姐,你觉得待会出来的是字还是幕儿?”
面对提问,李长乐故作思量:“或许是字。”
翁里的铜钱转悠悠,出来两个正面的“字”和三个反面的“幕儿”,显然是选相反的人获胜。
彦晴晴眼睛亮了起来,开心得手舞足蹈,又似顾及她的感受,把铜板交到她的掌心:“姐姐,这次轮到你先来,我绝对不偷看。”
她从指缝间偷瞄,被发现又赶紧捂住脸。
李长乐看在眼里,抿唇宠笑,一面将铜钱掷入翁里,一面试探问:“小公主近来怎么不戴小雏菊了,这府里的花儿开得多好看呀。”
彦晴晴浑身一振,下意识缩回手手,铜钱掉进翁里凌乱打转。她环顾四处,害怕地挨近李长乐,做了个嘘声手势:“姐姐,不可以叫小雏菊,它会杀人的,非常非常可怕。”
李长乐眸光渐冷,知晓彦晴晴明白小雏菊背后的血腥,配合地点了点头。她瞟了眼翁里的铜钱字幕,故作无奈摊手:“又输了,能不能先欠着?”
彦晴晴笑靥如花,伸出小指:“记得还钱哦。”
李长乐勾上去,摇了摇,信誓旦旦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人是小狗,汪汪!”
还学了狗叫,逗得十三岁的女孩捧腹大笑。
她不经意间,看到一只黑猫掠过门前,情不自禁起身追了过去,不知不觉来到彦洵的寝殿。推门而入,正见他在堆鸡骨架,旁边摆有一盘未下完的棋,显然恭候多时,料到她会来这里。
“本以为能躲着长乐,没想到还是来了。”
彦洵墨发披落,盘腿端坐榻上,已经将鸡骨架完全拼接好。若是有注意,那些鸡骨架都被摸出包浆,光滑铮亮,被他慢条斯理装进锦盒里。
李长乐面色微僵,捏紧袖兜里的下下签,有种如临大敌的紧张感。她咽了咽唾沫,走过去坐下,看向面前的棋盘,莞尔一笑:“适才看到一只猫儿跑了进来,一不注意就没了影。”
亲王府莫说一直野猫,就是一只燕子都不可能活着走动。彦洵没有拆穿,也好奇她有什么目的,温润一笑:“长乐可能陪我下盘棋?”
“好,正有此意。”
李长乐把找猫一事暂抛脑后,撤出白子放入釉色瓮中,开始聚精会神跟他对弈。每走一步,看似能够将他捕捉,又被巧妙躲过。更可恨的是,他没有要杀她的心思,更像是在逗趣。
李长乐终究按捺不住,似不经意说:“府里的小雏菊真好看,我记得小公主常戴在鬓发边。”
彦洵从容追击,将她的白子包围住,又给出一条生路,脸上始终挂着浅淡笑容:“父皇去世后,我同大哥前去祭拜,发现夷陵长有很多小雏菊,便顺手带了一些回来。没料到它们繁衍如此之快,不过十几日,到了现在遍地都是。”
他看向李长乐,见她凝眉盯着棋盘,微微噘嘴似在找突围之路。不经认真说:“长乐,你知道吗,我在黑暗里待太久了,总觉得那是希望。”
李长乐吓得一个激灵,手中白子掉落,在棋盘上打了个圈圈,不慎滚进了他的包围圈。
她无处可逃,选择正面直视:“对不起。”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
彦洵勃然大怒,奋力掀翻棋盘,由着棋子砸到李长乐身上,如珠盘玉碎,发出泠泠声响。
似察觉到自己太过冲动,他惊慌失措抱住李长乐,生怕自己狰狞面目吓到她:“长乐,长乐我不是故意要凶你,我真的受不了你这样冷漠。
你知道的,我一开始就不想对你这样。”
他颤栗不止,手背额头青筋暴起,可还是极为克制地轻拍李长乐的后背,把她紧紧箍在怀里,又生怕弄疼了松开,像个患得患失的孩子。
李长乐面无表情,唤了一声:“宋泊淮。”
多么久违又熟悉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