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雅宫火势凶猛，一直烧到天明，转眼故居成了一片废墟之地，什么也没留下。青烟所到之处，皆如送葬队香炉上的三炷香，风吹即散，随漫天纸币翩飞。
彦洵在前捧着灵牌，身穿黑色斗篷，头戴白色抹额，清瘦的下颌轮廓分明，神情木然，自始自终没有看她一眼。
李长乐侍立一旁，眼角余光目送他身影消失，才转身回到东宫。一进去宫女就叽叽喳喳问：“怎么犯了风湿还到处乱跑？太子爷今日去皇陵，与主事有什么干系？”
见她重新钻回被子里，周宽宏接过鸡汤凑到她嘴边：“哥哥，你年纪轻轻身体不行，给原本的贫穷雪上加霜。明明有腰伤还凡事亲力亲为，万一落个半身不遂……”
挨她瞪了一眼，周宽宏缩了缩脑袋，默不作声喂鸡汤。
可忠言逆耳，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李长乐疼得鸡汤都喝不下，趴在榻上摇了摇头，忆起昨日彦洵失控一幕，她仍有些发怵，可又明白他只是想找个人陪伴。
“哥哥，太子爷过来了，你有救了！”
“去备药浴跟艾灸，如有不够向孙太医索要。”
“好嘞，臣这就去办，太子爷稍等片刻！”
周宽宏舒展眉头，忙让开位，跟着宫女一同掩门出去。
白日里是个男身，解下衣裳也没什么不妥，只是听到彦珩倒吸一口冷气，李长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自觉抓皱枕头，问：“伤口早就结痂成疤，是哪里有问题吗？”
凝脂白肌，有一根线条优美的脊梁骨，奈何中间凸出一道狰狞地伤痕疙瘩，那是暴乱时她自己挡下石块所致。彦珩指尖轻轻抚过，眼里眉梢都是疼惜，“在府中休半个月，有什么事交给周宽宏传达东厂。俸禄照发，先养好身子。”
他接过宫女递来的医药盒，取出姜片放到穴位上，用小艾炷帮她灸，指腹抚上肌肤，轻轻揉着穴位，手法相当娴熟。
“太子爷真是无所不能，好像什么都会。”李长乐舒适地低呓一声，趴在榻上放松身心，感觉背上的温热在驱寒。
早知她有旧疾，彦珩时不时到太医院讨教缓解之术，练到熟能生巧后才敢帮她针灸，平日里都是一个人在做实验。
可这般心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他轻描淡写：“这是你前世三生修来的福份，能得本太子伺候，应该感激不尽。”
疼痛得到了缓解，李长乐下巴抵在软垫上，眯起眼像只猫一样，懒懒应了一声：“嗯嗯，感激不尽，铭记在心。”
“这项服务花费一两银子，一经启动，不得反悔。”
听及此处，李长乐猛地睁开眼，一手抓住衣褓一手拨开他，闹着挣扎着要起身：“哪有这样强买强卖的生意！我不灸了，也没答应过要你伺候，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她穿上衣褓，忍疼扭腰，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龇牙笑：“好神奇，突然就不疼了，说明见到太子爷比药还管用。”
“你吃白食习惯了，现在连一两银子也不肯出？”彦珩拦住她的去路，膝盖抵在榻边，危险眯起双眸，“过来。”
李长乐裹着被子缩进角落里，探出一张写满抗议的小脸，奶凶地梗直脖子说：“头可断血可流，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一两银子艾灸，还不如我出城买一套回来自己弄！”
她扫视边上准备伺机而逃。在彦珩脱鞋要上榻时，卯足了劲横空飞跃，却被他空中拦截，迅速揽进了怀里。
她身前贴着被褥，双手被举过头顶，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于是来了计谋，挤出几滴眼泪：“狮子，你弄疼我了。”
晶莹泪珠滑过脸颊，渗进枕头里。彦珩尽收眼底，又不忍弄伤她，便缓缓松开手，缴械投降道：“不收你的银子，赏你半个月艾灸做不做？”
“这感情好使。”
李长乐倒也不羞于男儿身，利索脱好了趴着。又觉太过刻意，便无病呻吟，咿咿呀呀故作吃痛：“你……你真的不收银子？”
彦珩拎起衣褓盖住她的脸，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帮她艾灸。
莫约过了一会儿，寝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惊得停靠在窗棂上的翠鸟扑籁籁飞走。他指腹轻触那道伤痕疙瘩，又抬起李长乐的手看，镣铐刮出的伤痕也是狰狞刺目。
思及近来祤宴山庄捣毁朔月教的另一个实验站点，他仍是难以解气，冷眼飞刀般袭向翠鸟，持起茶杯迅速击落。
“再去买五盒天山雪莲回来，不论多少价，都由我来付。”
一盒天山雪莲价值黄金万两，东宫月禄近来不增骤减，花费如此开销来治傻丫头的疤痕疙瘩，恐怕是动了他的老本钱吧。
何况天山雪莲十分难买，万金都不一定能购到。
蛊师面露难色：“万金都不一定能购得到，我尽力而为……唉，我真是上辈子欠你们什么债，跑腿的活计全是我一个人。”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算盘，啪嗒啪嗒算了几下，发现彦珩存在祤宴山庄的资产甚多，面色缓和，事先声明：“超过万金也购，届时可别反悔压榨到我头上。我还等你画画拿去卖。”
“封笔了。”
彦珩推开他，迅速掩上窗扉，听到鼾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惊恐梦呓：“狮子，狮子别过去，危险，快回来！”
李长乐梦中惊坐起，发现身上盖着被子，腰也没那么疼了。
静心聆听，没有滴答雨声，说明雨停了。
她看向走来的彦珩，瑞瑞不安盯视他。
仿佛眨眼的功夫，人就会消失不见。
“狮子，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骑着一匹战马在林间狩猎。朔月教的人把小公主掳走了，你过去救她，结果……”
彦珩揉了揉她散落的青丝，心底欣慰，面上却说：“梦境与现实相反。何况我不像你那么愚蠢，还孤身一人前去营救。”
李长乐委屈巴巴，眼里噙有泪水，一想到将近的生辰就梦魇不断，生怕醒过来就不见人了。她扯了扯彦珩的衣袂，待他凑近些，把脸贴近他的大腿，哽声说：“你想好如何应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