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宫领她出去,移动佛像关上了这扇门。
朝她屈膝跪地,双手搭在地上请求道:“奴婢知道,依照李掌班的聪明才智,定会查到此处,还请保密这一切。”
“此处终归会有人来打搅,你要如何瞒住?”
司宫不假思索道:“奴婢常伴淑妃娘娘身侧,年事已高,出去也没什么容身之处。既然跟这座宫殿有了感情,便也随它化为灰烬。至此无人知晓过往,洵亲王也能好过。”
“那便用你的命,抵那两名守卫的命。”
李长乐捧起那盆兰花,向亲王府行去。走时看到司宫在院子里“发疯”乱叫,被擅离职守的守卫回来撞见,立马过去制止。突然,司宫生出大力挥倒烛台,火苗掉在纱幔上,燃起了大火,惊得守卫仓皇而逃。
李长乐走过那条平日里走过的甬路,身上的官服已经湿透。亲王府的守卫见了,似碰到救命恩人一般,带她步入后寝,看到彦洵坐在饭桌上,品尝还没煮熟的鸡肉。
“洵亲王,李掌班过来了,她全身都浸湿了!”
守卫的话,把彦洵从思绪中拉扯出来。
他回身望来,见李长乐淋成落汤鸡,怀里抱着一盆熟悉的兰花,顿时红了眼眶,唤了一声:“长乐。”
守卫见了,识趣退下。
“阿洵,我拿走了你的佛珠,还给你一盆兰花可好?”
李长乐把桌上的吊兰换成了兰花,回身看到他落下泪,心底不是滋味,掏出手绢帮他拭泪:“阿洵,月有阴晴圆缺,你不能总去奢望一道光,你要学会照顾好自己。”
她把鸡肉端到膳房,彦洵就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后面,看她往鸡腹里放葱姜,看她做了一菜一汤,便过去端。
饭桌上,谁也没有多言,只余李长乐碗筷碰撞声不绝。
她风卷残云吃了几块肉,忽然想起来是过来开导人的,黑着眼圈看他,略微尴尬把鸡腿放进碗里,用筷子夹起来故作斯文咬。结果筷子一滑,鸡肉掉到了地上。
她表情郁闷,皱起的眉头都写着痛惜。
“噗呲!”
彦洵拨开云雾见天明,用锦帕擦去她脸上的油渍,神情温柔,直言不讳说:“长乐,我有时候在想,我要是大哥该多好。他顽强不屈,从未有过黯然神伤时,历来果敢狠决,我若是有他一半坚强,也不用你连轴转还过来开导。”
言语中,有道不尽的羡慕与贪恋。
“哪里哪里,臣是铁打的金刚,这几日也有小鼾过。”
李长乐帮他夹菜,用油腻腻的手拍他肩膀,打气道:“听闻阿洵在九月十五要迎娶公孙家的嫡女。届时新婚之夜,如花美眷,会陪你度过走过这段黑暗的路。”
瞥了眼肩膀上的手印,彦洵笑颜逐开:“长乐就这么迫不及待我娶别人?届时不来送我,我就毁约强娶你。”
“那怎么行,我一个大名鼎鼎的侦缉组李掌班,岂容你强买强卖?届时定当持铳在手,把你压进洞房讨红包。”
李长乐吸溜溜喝了一碗汤,满足得摇头晃脑,又意识到他还没喝过,便立马盛了一碗,“快喝快喝,这汤可鲜了。”
如花美眷非眼前人,洞房花烛夜,便也成了炼狱。
瞧她全身湿透的样子,彦洵露出担忧目光,倏然俯身凑到她面前,抬起烧伤的两只手说:“长乐,我捧不起汤碗。”
体恤他失去亲人份上,李长乐舀了一勺,耐心吹了吹,凑到他嘴边:“这是一碗孟婆汤,饮了红尘往事皆抛去。”
但愿如此。
彦洵在心底默默说了一句,饮下温热的鸡汤,感觉有暖流淌过心田,连着肠胃也暖呼呼的。他眼睛不曾离开李长乐,就那么注视她,没有放过那抹令人觉得刺眼的同情。
可又能怎么样,已经享受了民宿的“救命之恩”,又何惧再背上一个“失亲之痛”。可她的施舍,过了九月十五就没了,多令人惋惜啊……
饮完汤汁,李长乐示意彦洵过去洗碗,没过一会儿,打了个喷嚏,惊得他忙放下碗,把人带回了后寝。拿出一条干的浴巾,拿掉礼帽,解下瀑布般的青丝,轻轻擦拭。
“这这这……我不行的,我要回去休息了。”
彦洵按住她的肩膀,力道极大,“长乐,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儿了。不要拒绝我,不要跟我说对不起。”
李长乐坳不过他,只能望着镜子里披头散发的自己,那般模样果真与女子无疑。十六岁,亭亭玉立,眉目如画。
随着他的手绾发,又变回了一个正儿八经的少年,那是重生系统异常所造成的身份,无时无刻不提醒她禁忌。
“阿洵,每个人会陪每个人走完一程,或长或短,不会一直做那盏归家路上的灯盏。你需要找到的不是光,而是那个愿意为你提灯的人。”
彦洵看到镜中的自己失去笑容,面色冰冷地注视李长乐,手里的栉子掉落在地。他双手抚上她的脖子,徒然俯首把她箍在怀里,吻上了那张贪恋已久的红唇。
她难以置信地挣扎,奋力推开,甚至使出了内力击中他的胸膛,却仍是挣不开这疯了的禁锢。彦洵眼底燃起痛苦与绝望,抱着她就像是拥有了那束透进黑暗的光。
他点住李长乐的穴道,把人抱到榻上,在惊叫声中相拥入罗衾中,克制住浑身的悲意,闭上眼睛靠近她的脸。从额头,蜻蜓点水一般,吻到了嘴唇。
搂住李长乐脖子的手,一点点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却她不顾一切冲破穴道,用力推开了,“你真的是疯了!”
望着渐远渐行的背影,彦洵鬓边青筋暴起,感觉愤怒汇聚成海,一点点溢出堤坝,瞬间铺天盖地袭来,将自己吞没。他贪婪地嗅着罗衾上残留的女儿香,如困兽一般,缓缓蜷缩成一团,用双臂抱住了自己。
他自始自终想要的,不过那道突然照进黑暗里的光。
至于提灯的人,就该消失在无边黑暗之中,沉寂。
窗外入了傍晚,寝宫内昏暗无光,一道影子掠了进来。看到他这般可怜模样,发出一声嗤笑:“你的不杀之恩,她根本就不领情,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作贱……呃!”
一道幽蓝在黑暗中闪过,谈话的人中了一记毒针,缓缓倒地不起,尸体被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蛊虫化成灰烬。
彦洵披头散发,赤足走到一滩骨灰旁,冷笑了一声,便向门外行去。听到外边传来焦急地脚步声,神色一凛。
“不好了不好了,娴雅宫着火了,司宫还在里边!”
“天啊,洵亲王刚痛失生母,而今连遗物都不曾留下!”
他足尖轻点,跃到琉璃瓦上,远眺一方火光冲天,心底有根弦在震颤,哀伤地表情倏然转变为痴狂地笑。
他缓缓伸出手,心满意足地唤了一声:“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