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层的腥风血雨,从找到换魂香开始。无知的平民以为会有很多,可搜刮完了半数密室,就找到三瓶,等同于狼多肉少,开始了暴露人性的贪婪。
得到换魂香的人朗声大笑,刚揣进兜里就遭人从身后偷袭,而这个人没拿多久,又遭到另一个人抢夺。
“那娘们手里拿了换魂香,快抓住她!”
农妇一手拿着家里剁菜的刀子,一手拿着釉白小瓷瓶,在甬道上撒腿狂奔,眼底的痴狂与慌乱,就好像得到此瓶拥有了荣华富贵一般。突然脚下一个趔趄,往前扑倒在地,手里的瓷瓶滚碌碌到李长乐脚下。
她扫视追来的七个人,拔掉了瓶塞,反手把里边的香倒了出来。那农妇扑到脚下,昂首张嘴接住,却被咸得直吐口水:“怎么那么咸,这是换魂香吗?!”
还有两名夺得换魂香却不动声色的人慌了,纷纷拿出来拔塞查看,发现是磨得极细的盐巴,面色扭曲绝望。
声声哀嚎愤怒,在甬道里此起彼伏。
他们看向神色淡然自若的李长乐,怒火中烧,误以为是她早就寻得换魂香,趁所有人不备偷梁换柱。那刺青男更是煽动其他人过去,“一个人抢也是抢,两个人抢也是抢,不如我们大伙先把她做掉,换了皇太子的魂儿。
如此一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不失为好!”
眼看那些平民要冲过来,周宽宏吓得连爬带滚,躲到李长乐身后瑟缩问:“哥哥为何要激怒他们,都杀红了眼,丧失了人性,万一他们剑走偏锋怎么办?”
李长乐从靴筒掏出手铳,往地上打了一铳,骇停他们的进攻,身后出现了东厂侦缉组的人。她挥手示意拿下,嘲弄道:“朔月教领头都要历经各种换魂摧残才能进入躯壳,才能利用换魂香,怎么可能会被你们这群赌徒拿到?”
接到金宝的信条后,她第一时间联络侦缉组在梨园外埋伏,伺机而动。那群在笼中的平民就有他们身影。
就连彦珩也颇感意外,斜睨了她一眼,语气中透出一丝赞许:“侦缉组的俸禄没白领,还算有点建设。”
李长乐故作谦虚几句,扫了眼按住朔月教信徒的番役,环手令道:“此干人等,为权贵投身朔月教,途中害人无数,直接带回炼狱严刑拷打。若是没什么线索,杀了。”
“我等遵命!”
番役从腰际掏出特制镣铐,将农妇等人原路擒回。
“太子殿下,皇室贵族已经找到,有些人历经恐怖幻觉已经精神崩溃,目前已营救半数人出去。”
蛊师带人从暗门翻过来,见彦珩在此上前禀报。又思及目睹的悲惨事件,有须臾迟疑,仍如实说:“皇室人口中,淑妃娘娘不慎坠下陷阱,洵亲王已吊绳下去营救。”
朔月教主使者即将水落石出,却在此时出现意外,听闻那个密室里的布置,是以孟玉颜生前环境营造,下方是二十多米的坟坑。原本随君的大臣不去触碰食物,可熬不过漫漫长夜,提起水壶就要饮水,也是这一举动引起机关,两面墙体逼近,中间梯形空间让他们无处可逃,掉了下去。
随着时间流逝,空间断断续续移动缩小,宋凝熬不住渴也提议饮水,可就是王昔音冒险提起水壶到她面前的举动,突然刺激得她惊恐万状,发了疯似的挥开。
也一不小心,把王昔音给推了下去,正巧压倒了制动机关。上边的人都活了下来,唯独王昔音葬入坟坑。
翻过暗门,便听到小公主撕心裂肺地哭喊:“孃孃!”
那是她第一次那么大声说话,趴在边缘要不是彦励抱腰阻拦,人跟魂就随着亲人掉下去。许是心痛如绞,难以承受这般巨大打击,她抽搐了几下,昏了过去。
一株生在掌心的小雏菊,在泪水的浸染下,枯萎了。
“太医可曾进来,快宣钟太医过来!”
彦励坐着临时架起的吊篮,险些翻了下去。一个帝王金冠歪了,抱着嘴里吐血的小女儿,面露慌乱地跃到地面,冲着众人失魂落魄地怒吼,全然没了天子之骄。
“今上,臣略懂一些医术,可以看一下。”
李长乐毛遂自荐,彦励也是病急乱投医,看了眼嫡子颔首同意,便把人交过去。她从药包里掏出一个自制的手电筒,上边的铜片包裹小指大小的夜明珠,伸进了彦晴晴的喉咙处,看到是喉血管破裂,立马用棉签进行止血。
对急于星火的彦励安慰道:“今上别担心,小公主是太过伤心,喊伤了喉咙导致,臣先做止血处理。”
“孃孃……”
躺在怀里的彦晴晴,紧紧抓住了李长乐的手,钳制出红痕也不肯松开,眼角有泪滑落。许是太累了,喊了一会儿才结束这梦呓,由着今上抱走。
“成项,成项,你看到了吗,那个水壶,那个水壶……”
坐着吊篮过来的宋凝,仍是惊魂未定,眼角垂泪,扑进彦成项怀里不停自语,面目时而怨恨,时而顿悟。
“没事没事,那个水壶已经被墙体压扁了,已经没了已经没了,母妃别怕,有我在谁也伤害不了你。”彦成项也没料到,一路披荆斩棘,到此处竟看到这番景象。
“滚开!别挡老子的路!”
他背起凌乱的宋凝,把愣在边缘的周宽宏踢回去,扫了眼下方横尸遍地的坟坑,一眼就看到了跪地哀嚎的彦洵,心底没有那种畅快淋漓的感觉。
反而有一块看不见的石头,压在胸口喘不来气。
他收回了目光,依旧大摇大摆走了。
倒是那唱戏的德妃,历经如此大的事件,除了点翠头面不知掉到何处,仍是粉红面妆,一身命妇戏服从吊篮款款下来。她用锦帕拭泪,发出戏子动听地微泣。
却在经过李长乐身边,听到她说:“德妃娘娘,得罪了。”
一个眼神示意,侦缉组上前拿人,她凤眼含有惊怒,却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挣扎,而是用戏腔唱了一句:“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身处坟坑的彦洵还没有上来,营救人员来报:“洵亲王跪在尸体旁话也不说,人也不动,如同雕像一般。”
这件事的具体原因还未展开调查,朔月教费尽心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为何偏要牺牲幕后主使者来结束。
“可还有吊绳?我下去把洵亲王带上来。”
李长乐看向伫立身后的彦珩,四目相对,流露出对彼此的信任。她接过绳索,把皮带扣在腰际,交叉双脚,顺着长绳滑落下去,正巧踩到了一具尸体。
她忙缩回脚,在心底连连道歉,荡到空处落地。
大老远望去,彦珩玉色背影微颤,犹同一株在鲜血中生长的兰花,孤寒冷彻,就那么安静注视死去的王昔音。
不知她说了什么,偏头靠在彦珩肩上,死不瞑目望向李长乐所在的方向,脸上漾起一如既往的浅淡笑意。
李长乐跨过横尸靠近,看到了那串一直猜疑的佛珠,不论形状色泽,都一模一样,而且还少了三颗。她一下子就明白王昔音的刻意为之,这里不仅仅是一处换魂的实验站点,还是她精心谋划的墓地。
而那些因为贪婪亡死此处的人,是她的陪葬。
李长乐往坟坑壁面望去,看到栩栩如生的壁画,上边都是关于彦励跟王昔音在王府里的生活。譬如在山野间一起采花,譬如穿着命妇服在王府里喝茶,当真夫妻情深。
最后,看到壁面的结尾落笔——哀莫过于心死。
她看向彦洵,把手搭在他的肩上,透过薄衫感受到了他的悲意,那种沉默带着压抑愤怒哀恸的情绪,铺天盖地袭来。
他的泪,顺着下颌滴落,湿透了宽袖。
“阿洵,我们回家吧?”
李长乐脆声哽咽,冷不丁传入彦洵耳中,犹如一道照进黑暗里的光,使得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强颜微笑的脸。
她眼眶通红,里边映着他孤立无援的影子。
就那么重复一句话:“阿洵,我们回家吧?”
就像那时候在紫禁城外的甬路上,他也曾那么说过。
彦洵身形微颤,终是克制不住内心的崩溃,面色扭曲地抱着王昔音冰冷的尸体放声痛哭,在空荡的坟坑里撕心裂肺,响彻不绝,仿佛失去了生命里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莫约过了半个时辰。
李长乐蹲在他身边,侧首低看他,像是打扰到了他情绪的发泄,他脸上还挂着泪水,有些怔愣地望了过去。
她掏出锦帕,帮他拭泪:“哭累了吧,那我们回去吧?”
彦洵像个听话孩子一样,含泪点了点头,把尸体抱进吊篮里绑好,望着逐渐上升的篮子,面上残有哀伤。
眼底闪过一抹称心如意地笑。
“阿洵,你母妃的那串佛珠,可以送给我吗?”
李长乐没有为恶人掉眼泪的习惯,只是心疼这个本就孤寡的少年,突然间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而作为拜过天地的兄弟,她为他的难过而感到难过。
“那是母妃生前最喜欢的一串佛珠,长乐想要便拿去。”
彦洵侧首看她,朝她伸出了手,有须臾停留在脖子,迅速抚上了她的脸颊,指腹轻轻摩挲她的肌肤,强颜微笑:“长乐,你真的是我生命里,不可复制的一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