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役不愿劳累她大张旗鼓，摇头说：“掌班，我们没事儿的，这点伤已经是小伤了……何况，何况宦官本就不能医治……”
“那又如何？没人医治，难道连药也要区别对待？！”
李长乐从药袋里掏出一瓶金疮药，里边量不多，只能够五个人用，不经摔瓶发怒，看向推车前来的外药房医官。一把掏出手铳，抵住对方额头：“区区外药房，也敢为难东厂侦缉组！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们也有饱其私囊的行为！”
这名医官吓得跪地求饶：“李掌班，并非我们为难，主要是近来受伤的宦官数量剧增，且都是重伤，还有诸多疯了的。
我们的药实在有限，才觉这些伤不必……”
“什么叫‘这些伤’？！老子腿都瘸了，你说这些伤？！”
一名番役敲拐杖，欲要过去跟医官理论，却见李长乐抬手示意退下。她收回手铳，检查送来的药，无误后问：“为什么宦官受伤数量剧增？难道是乾宁宫那位频繁刁难？”
医官摇头：“他们的伤，就像遭受过诸多酷刑折磨一般。不过，这宫里遭罪的宦官，小到七岁，大到五六十岁……”
言下之意，宦官身份低微，常受主子恶劣对待屡见不鲜。
特别是那些低若尘埃的杂役，命还没有主子的宠物值钱，打骂索命取乐，不仅在皇城出现，在内城达官贵人家里，更是频繁。可宦官不受律法保护，只能活在糟糕环境。
李长乐绷紧下颚，寒声道：“退下罢。”
医官感激不尽，作揖后逃一般出了东厂。
望向受伤的下属们，李长乐忆起在北平时遭遇冤枉，还对彦珩信誓旦旦说要写章疏给今上。如今想来实在可笑。若非当时彦励宽宏大量，若非遇到刘厂关爱，恐怕也沦落如此。
说到底，还是比成千上万的人要幸运了。
“你们身上的伤，是谁造成的？”
一名番役答：“掌班，近来是我们在紫禁城当差。乾宁宫那位昨夜发生意外，跟今上吵完架，回去没过一会儿滑胎了。”
另一名番役接话：“而且贵妃娘娘，还不知道自己有身孕。”
周宽宏附和：“这事儿我昨晚也听说，她还指淑妃娘娘送的鸳鸯锅有问题，三更时把人宣过去，连着德妃娘娘一起骂。
好像，还误得今上早朝都没去。”
了解情况后，李长乐明白这些伤定是宋凝见人就打造成的。她握紧了拳头，扫视众人，发现蛊师不在，问：“古役长去哪儿了？他如今连带两班，怎么经常不见人影？”
另一名番役解释：“古役长遵循掌班的话，去调查送信条的人，已经追踪有一段时日了，八成有了收获。待稳妥些，定会亲自向掌班汇报。”
“即日起，侦缉组停办所有小案，全部移交给锦衣卫，全部查大案。要是谁有不满，让他到司礼监告状！”
近来揽活太多，导致侦缉组小事也要审讯，实在太浪费人力，太过劳累。而且，还得力不讨好，没有获得半点尊重！
李长乐把装有创伤药的车推进大厅中央，对安然无恙者叮嘱：“帮他们上药包扎，无法行走者，放周假。”
番役们惊愕不已，未能料到能有人会在意自己的性命，纷纷红了眼眶，朝她单膝跪地：“我等受恩，誓死效忠掌班！”
都是一群可怜人，一点小恩就刻骨铭心。李长乐为宦官的处境红了眼眶，仅是点了点头，便拽着周宽宏向乾宁宫行去。
宫外严防死守，一只猫儿都爬不进去，嫌疑人调查范围可以缩在宫内。且膳房膳食无异样，上桌都有人以针试毒。
所以排除投毒。
李长乐扫视环境，随司宫到寝殿外，大老远就听到尖锐如夜莺的嘶喊，只见花瓶砸碎在门槛内。一个宫女趴在地上，被那根曾经打过小月的马皮鞭打得遍体鳞伤，朝宋凝伸出手。
却被一只锦履踩住。
“招还是不招？究竟是德妃，还是淑妃指使你害本宫？！”
“是朕太惯着你，以至于你养出这般暴内凌外的性子。孩子没了，先让人查案，切勿这般动怒伤身。”
彦励扣住宋凝挥鞭的手，却被她突然生出的大力推开，只见她冲过去打了王昔音一巴掌，清脆响亮：“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想夺势，好让你那个病儿子得到重用！别人不知道你，本宫可看得一清二楚，就是你把戏子带进来！”
“你够了！哪一次不是做错事儿怪罪旁人？你连怀有身孕都不知，出了事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如何护住身子，而是诬陷！”
彦励推她到椅子里，斜睨地上奄奄一息的宫女，不忍直视，深觉疲惫不堪。他挥手示意：“把人带下去罢。”
宫里一贯作法，只有死人才能隐藏秘密，遂依照惯例，向死者家属发放抚恤金，这便权利遮天的现象之一。
宋凝身子虚弱，大吵大闹半柱香，已是没了气力。她脸色惨白，卸去浓妆素面朝天，眉眼竟与王昔音有几分相似。
这一次，她痛失爱子无法冷静，歇斯底里吼：“我怪罪旁人？彦励，是我给了你这一切，是宋家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拉你一把，你如今反过来帮着别的女人说我！你就是一个窝囊废！”
“啪！”
响亮有力的巴掌打在宋凝的脸上。
她以置信望去，扑过去揪住彦励的衣领，发了疯似的要抓他，却被甩到地上。他薄凉注视，冷淡发言：“你若真为了朕，皇城事变时，就不该拿朕的官印交给那人。不要什么都说为了朕，你以前在北平兴风作浪，朕都忍了。到这里，朕也忍了。”
他挥开宋凝伸来的手，居高临下俯视，语气冷绝：“谏臣持续将近半年谏言，朕为你抗的已经够多了。朕是天子，莫说纳一个妃子，就是千万人，也轮不到你置啄！”
向来软柿子的丈夫，十五年来哪有一次敢这般说狠话，而今物是人非，权利滔天，便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宋凝盛气凌人惯了，可扪心自问，除了在妾侍方面，向来都是为他着想。
在北平亲王府时，长史司束缚他的职权，都是她仗着姐姐的地位，把手伸到王府各处管控，将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而今，却成了置啄之人。
宋凝难以咽下一口气，爬起来推倒人形高的青花瓶，颤声问：“这天下究竟是谏臣的天下，还是彦家的天下？
凭什么他们说什么，你就得像个傀儡一样照办？我看不是他们谏言你要了她，而是你本来就想要了她！又是孟玉颜，她都死了三年了，你还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