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疾驰,半夜里,街道冷清,没有半点阻塞。很快,出租车来到市郊,在乡村公路上行驶。司机指了指窗外笑道:“怎么样?小姐,我们丽水不比外面差吧?”
骆一尘摇下车窗,果然,说是乡村公路,其实都是十分宽阔平整的柏油马路,道路两旁竖着一根根路灯,这时候,路灯全开,在地面洒下一片片亮白的光影。
这一路两旁都有花坛,种着很多南方花木,比如黄铃木和白玉兰。这时节,草木葱茏。灯影与植物的香气在夜风中纠缠,透着一丝南方独有的烂漫。
骆一尘看着窗外,心情不禁有些激动。离老家越来越近,不,其实她此刻就在熟悉而又陌生的老家。这一路走来,心底的感触越来越多,几乎令她无法冷静自持。
她缓缓吁出一口气,随手翻开新买的《星球纪》。刚才买杂志的时候,她没有仔细看,或许是疏忽了,也或许是不在意。这时,她借着出租车内的灯光,将杂志封面看清楚了。
电光火石间,骆一尘似乎嗅到一丝宿命的气息。
杂志封面印着日期,显然是新出炉的。封面则是一幅引人遐想的画面。这冷艳高贵的女人,正是许久不见的苏雨烟。她坐在医院的贵宾房里,正对着镜头,笑容甜美,就像一个正处于热恋中的女人。平时惯有的冷艳被这份难得一见的甜美压住,更显得风情万种。
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贵宾房窗口,站着一个身影。这人背对着镜头,被窗外的阳光笼罩,只留给镜头一片朦胧清淡,像武侠世界里经典的背景,高人往往不会给出正面。
可,骆一尘一眼就认出。这个身影正是林睍。没错,他和苏雨烟在一起!骆一尘不得不承认,在看见这幅温馨画面的一瞬间,她是难过的,难过得几乎想窒息而死。
可,她轻轻舒出一口气,安慰自己说:“没事,这没什么的。”
很快,她恢复冷静,翻开杂志。她想回避,却回避不了。星球纪甚至用一整幅专访,专门报道世界名模和男神总裁的最新进展,关于他们的感情,事业,以及婚姻。
“美国梅奥医院,全程陪同。这份不长不短的感情终于露出曙光,二人好事将近。相信我们娱乐界在不远的将来,就可以收获一份完美的收官报道。”
骆一尘看到这里,心头突然微微一震。是的,如今她还不能完全解脱,还会受到影响。尽管她已经竭尽全力去遗忘。可,有些感情,本来就是一件消耗品。
骆一尘没有细看,直接翻到最后。专访结尾写着:“苏雨烟的经纪人向记者表明,AK集团正在筹备婚事。这次不是空穴来风。但是,希望媒体给予一定理解。因为AK集团暂时不会对外公布,一切只属于计划范畴。未来,有情可待。”
多么完美的解释,多么契合的表现!骆一尘苦涩地一笑,轻轻阖上杂志。
不知为何,此时,看到白面狼和别人即将订婚的消息,她竟然可以做到一笑了之。或许,这不是不爱了,不是舍不得。只是,她累了,她也想有自己的生活。
半个小时后,出租车来到丽水郊区小镇。这小镇没有自己的名字,当地人简便起见,就叫它丽水镇。骆一尘付了车钱,下车准备走人。
突然,司机摇下车窗,叫道:“你的东西丢在车上了!”
骆一尘回头一看,司机手里抓着的,竟然是那本星球纪。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了,便转身离去。
她的老屋就在丽水镇北侧,一座小村子里。骆一尘按捺不住激动好奇的心情,拖着行李箱,快步赶路。直到,眼前出现熟悉的乡间公路,出现一座座乡村楼房。
变了!真的有变化!村前有几户人家修了新房。村子中间,甚至建了一座休闲广场。骆一尘沿着水泥路一直走着,直到,一栋熟悉的老屋映入眼帘。
是的,它没变!老屋还是两层红砖楼房,半幅墙面贴着浮雕瓷砖,窗户是老式的,朴素简雅。骆一尘忽然顿住步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的!她回家了!
这就是她相隔六年的老家,曾经陪伴她走过十八个春秋的老屋!她突然呼吸急促,眼神颤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甚至忍不住手一抖,行李箱倒在地上。
骆一尘急忙捡起行李箱,抬头,却诧异地发现,二楼竟然亮着一盏灯。她根本不用仔细分辨,这盏灯,正是奶奶卧房的。
骆一尘再也忍不住,急忙掏出钥匙,打开门。果然,大门的锁一直都是这个。她丢下行李箱,打开客厅的灯光,然后顺着楼梯来到二楼。屋里的大摆设,一如从前,几乎没有半点改变。可惜,骆一尘没有心情细细观察,她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和奶奶打个招呼。
刚刚来到二楼,骆一尘便动作一滞,眉目间涌出一缕动容。
是的,是奶奶!此时,她披着一件蓝绒布外套,正站在卧房门口。
多年后,她一直记得这一幕。这一晚,她连夜归家,像漂泊多年无处可寻的旅人,终于循着最庸常的轨迹,回到自己的故乡。可,这份沉甸甸的感情,怎能不让她动容?
“奶奶!”骆一尘情不自禁地扑过去。
奶奶比以前更加老了,就像一朵迟暮的菊花,端庄的眉眼间,依稀印着年轻时的美貌与温柔。她披着外套,夜色并不冷,可是,她的身体却在颤抖。
奶奶接住骆一尘,颤颤巍巍地伸手,抚上孙女的脸,喃喃道:“红尘呀,这盏灯,我一直为你亮着。我想,你终有回来的一天。是吧?我没说错吧?”
骆一尘轻轻点头,神色苍茫,一时泪眼婆娑。是的,刚才她那么激动,那么迫不及待,就是因为奶奶一直保持着这份习惯。从小,奶奶就喜欢在二楼亮一盏灯。奶奶曾经对她说,不管外面多晚多冷,只要骆一尘回来,总可以看到一份守候。
只要奶奶活着一天,骆一尘就不会沉入夜色的冷漠中。归家的灯,就像一簇火焰,在骆一尘看得见的地方,为她燃烧,给予她一辈子的温暖与依赖。
没想到,时隔六年,她回到老家,第一份感动,便是这盏仿佛永不会熄灭的灯火。
“奶奶,好想你!”骆一尘在奶奶怀里撒娇。
“嗯,红尘呀,现在已经五点了,你去睡一觉,我来做早饭。做你最喜欢吃的荠菜团子。”
奶奶虽然和骆一尘一样激动,却显然多了一份自持。不愧是活得久的长辈,于情于理,总有一份自己的坚持。奶奶并没有半分疏离客气,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
这就是亲人吧?骆一尘心中感喟,轻轻离开奶奶的怀抱。其实她也怕唐突了长辈。自己真是长不大呢,总是让奶奶操心!
骆一尘抹了抹泛红的眼眶,借着灯光,细细数着奶奶脸上的皱纹。
“奶奶!你跟以前一样,好像没怎么变……”
“好啦。我当然没有变老。从六十岁开始,就一直是这副样子。咱们骆家的基因好呀!”
听着奶奶的打趣,骆一尘终于破涕为笑。太好了,奶奶跟以前一样,开朗风趣,总是带给她阳光雨露一般的滋润。她一定要加油,像奶奶一样,永远不要失去活力。
这时候,奶奶轻轻拍了拍骆一尘的肩膀,笑道:“这回奶奶饶了你。以后不要这么晚回家。万一遇到坏人呢?好了,我去做早饭,你去歇着。要吃什么,我去买。”
骆一尘使劲地点点头,然后语气温柔地回答:“奶奶做什么,我都会吃得饱饱。”
奶奶展颜一笑,宛如一朵怒放的菊花。祖孙俩聊了几句,气氛融洽,没有半点违和。骆一尘听从奶奶的嘱咐,回房睡觉,奶奶起早去准备接风洗尘的宴席。
她的卧房没有半点改变,甚至窗明几净,一如从前。夏天,亮得早,破晓时分的阳光,偷偷钻进阳台和窗户,为骆一尘的房间镀上一层温热的金光。
骆一尘摸了摸床铺,竟然是簇新的。衾被是新的,凉枕是新的,连遮挡蚊子的帐子也是新的。骆一尘不禁更加感动。想必,这就是奶奶口中的守候。
二十年如一日,奶奶从未失约。替她留一盏灯,将房间收拾得干净整洁,甚至保留一切原样。骆一尘站在窗边,旭日东升,此时,她的内心竟然一片平静。
有如斯美好的清晨,她还要奢求什么?生活的目的在于,过得好,不要那么多烦恼。很简单。何必庸人自扰?想通这些,骆一尘立即去二楼卫生间洗漱,然后回到卧房补眠。
这一觉,出奇的踏实安稳。梦里,不再有男人的欺骗与背叛,也不再有琐碎的烦心事与无穷无尽的争斗。骆一尘睡得黑甜黑甜,几乎感觉不到外界的一切动静。
直到,一股温热的香气从二楼卧房窗口偷偷溜进来,勾起骆一尘的一缕意识。
对了,这正是糖醋排骨的香味!正是小时候她最喜欢吃的菜,也是奶奶最拿手的家常小菜!骆一尘徐徐睁开眼,美眸中凝着一抹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