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百千丘又是一怔，默了许久，猛地喝了一口酒，握紧了拳。可是，到最后，百千丘却故意冷哼着：“呵，他那个绝情寡义的人，死得好！那他儿子朝凝晔死了没？估计也是个混蛋！”
林亦安愣住，百千丘居然骂朝凝晔是混蛋？不过，没几秒，他自己也骂了起来，“那个混蛋活得好好的。”
“安儿死了，林云华那个老头子没去找那小混蛋算账？”
“不知道。”林亦安如实答着，但刚一答完，林亦安就发觉到有些奇怪。
百千丘居然叫他安儿？
对，从刚才到现在，百千丘自从听到“林亦安”这三个字后，反应一直都很奇怪。
林亦安急急询问道：“百族长，您和林亦安是什么关系？”
“是什么关系？老子是安儿的——”
林亦安一直想听到结果，可是每次一到关键点，百千丘都会停下来。
“小子，你费尽千辛万苦来见我，就为了和我聊家常？”百千丘坐在椅子上抬眸盯住林亦安，缓缓说道：“老子看你是安儿好友，这才和你废话这么久。还是那句话，有屁快放，没屁就滚。”
看来对自己的身世，林亦安是问不出个所以然了，但他也没忘记，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
林亦安正色道：“百族长，二十多年前，你为什么突然就自愿投降了？”
百千丘眸子一冷，望着林亦安，闪过杀意，“小子，这是你该问的吗？”
林亦安也看到百千丘明显有些不悦，但他也不在意，继续说道：“八年前，北疆又发生了大乱，羌族几乎全灭。而现在，羌族正处内部分裂中。羌族的人，正想方设法地救你出去。”
百千丘没说话，喝着闷酒，但听到“几乎全灭”这四个字时，他的面色还是沉了不少。
“如果，二十多年前，你投降是因为和朝隽咏大将军达成了某种约定，保了北疆十来年没有战乱。那么，作为羌族族长的你，应该知道，这种约定，迟早会被时间打破。”这些，全都是林亦安猜测的，但是为了打破百千丘的心理防线，他还是一字一句镇定地说了出来。
“小子，羌族的事，与你何干？”
怎么会没有干系？
羌族，北疆，雪岭，一定有某种联系！
林亦安心里喊着，但他还是压住了，平静地回道：“如果，我说我是羌族少族长，你信吗？”
“哈哈哈哈，你？少族长？”百千丘大笑着，但他只笑了一会，就沉声道：“可有凭证？”
林亦安拿出了半块玉佩递给他，千舞月就是靠这个才认定他是少族长。
百千丘没有接过玉佩，只是瞟了一眼，然后说道：“假的，也就能骗骗舞月那个丫头了。”
果然，千舞月认错了。
但林亦安心里还是有些失望。
他来见百千丘，就是为了查明玉佩的事，但现在看来，这条线索是断了。
但接下来，百千丘却说道：“不过你既然得到了长枪落月，这个少族长你就好好当。”
“百族长，你这是？”林亦安不解，不是都说了玉佩是假的吗？
“小子，看你躲过老子方才扔的鸡腿的那一下，身手不错，配得上落月长枪。”
“什么意思？”
百千丘大喝了一口酒，环望着这没有窗户的胜似宫殿的死牢，眸中落寞，嘴上却是风轻云淡地说道：
“老子已经被困在这里二十多年了，外面发生了什么，老子一概不知。你不是说，羌族要来救我吗？”
“老子哪用他们救？老子要想逃，这区区石牢算什么？”
“我在石牢里享受了二十来年，换了北疆那么些年的祥和，值了。”
“你说，羌族正在内乱，他们要救老子出去，定了乾坤。可是老子一旦出去，羌族才会迎来真正的灭顶之灾。晋国怎么能容下有我在的羌族？”
“你出去告诉舞月那丫头，别来救我。三日后，朝廷要斩老子，正好，老子早就活得不耐烦了。”
林亦安眼前的这个邋里邋遢的男人手脚都锁着铁链，但当他说出以上那一段话时，林亦安却看到了一个无比自由的灵魂。
百千丘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心有千丘，何处不自由？心为千丘，何苦不自由？
他心中有的千丘，是北疆大漠。
他心中为的千丘，是安定北疆。
百千丘突然回过头来，坚定地看着林亦安说道：
“羌族的内乱，交给少族长你来平定。战与降，全由你来定夺。”
整个石牢，久久地回荡着这句话。
林亦安的脑中，也久久地回荡着这句话。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不能言说……
百千丘，是带着镣铐，却能指点山河的人。
如果二十多年前，他不自愿投降，或许，北疆真的就是年年战乱，永无宁日。
但他，投降了，孤身一人，去了敌营，甘愿在这小小的石牢中虚度年华！
可他这样的一个人，本应该称霸一方，活得自在逍遥。
可是忽地！
“砰！”
林亦安对着百千丘重重跪下。
他这一生没跪过天子，没跪过鬼神，只跪过他的师父林云华，而现在，他对着百千丘跪下了。
“晚辈无能，不能接受百族长的委托。少族长一位，容晚辈不能担当。”
百千丘也没想到林亦安会有这样的举动，大喝道：“你以为谁都能当上少族长？管它玉佩是真是假，老子就是把羌族交给你了，看得起你！你给老子起来！”
林亦安还是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他郑重地说道：“百族长，您才是羌族的族长。羌族应该由您来守护。晚辈一定会救你出去！”
“老子说了，老子不要人救。”
“晚辈也杀过羌族的族人，晚辈不能当这个族长。”林亦安咬牙，直到最后才说出这句话。
八年前，北疆之乱的时候，他就杀过羌族人，血流成河，他怎能顶着那些羌族亡魂，去当这个少族长。
百千丘怔住，说不出话来。
他背过身去，但不下一会，又拿起了酒壶，开了盖子，然后——
百千丘将酒壶倒过来，对准林亦安的手，里面的酒水全部都淋在了林亦安的手上。
在冬天，酒水十分的冰冷，冷得彻骨，冷得锥心。
林亦安心惊，不懂百千丘的这个举动，正要抽回手。
“不要躲。”百千丘呵住，“用它来洗去你手上的鲜血。”
“虽不能洗清罪孽，但，羌族需要你这个少族长。你要背着族人的亡魂，保住北疆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