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千舞月停止了动作,并没有起舞。
画面就此定格。
日冕仪上的指针倒影仿佛停止了转动,时间也仿佛就此静止了……
万籁寂静。
静得好像都能听得到银蝶扑闪着翅膀的声音。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等待。
王言进一直盯着自己手上的凡桐琴,一动不动,但还是止不住全身微微的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朝凝晔走到了王言进身前,他拿过王言进的琴,吩咐了人在邢台上立好一个琴台,然后他将凡桐琴好好地放在了琴台上。
“凡桐二十多载未现世,今日不知可有耳福?”
王言进还是忍着,一直没说话。
倒是刘公公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矛头直指朝凝晔,说道:“殿下,这可是邢台!”
紧接着,刘公公又赶紧呵斥着监斩官:“还不快下令行刑!”
刘公公刚说了开头的几个字,朝凝晔就只是简单地看了他一眼,但他却生生地被吓住了。那一双眼睛,带着冷冽和杀意,让刘公公后背发凉,他的这句话也没有完全说出口。
王言进再次闭上了眼,终是对着琴台坐了下来。
凡桐琴细细的弦丝,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光,闪着毛绒绒的光。
他缓缓地抬起了右手,然后轻轻地碰了一下琴弦。
弦丝微微颤动,凡桐放出了第一个音,很轻很轻,但却格外的清脆,就如山间月夜里的一缕清风一样,轻轻拂过平静的湖面,带起浅浅的涟漪。
这缕清风吹过了刑场上空,吹到了高高的舞台之上。
千舞月嘴角微微扬起,看着王言进单手抚琴的背影,想起了二十多年前,在北疆之乱后,她来到晋国关邺城度过的第一个夜晚。
她再次一笑,稍稍垂眸,然后一扭腰肢,轻身跳起,就像轻盈的蝴蝶一般,飞舞在空中,忽而轻快,忽而悠缓。她那一身的血红色的轻纱罗裙,随着她的舞姿,被冬风吹得悠扬自在,在白茫茫的天地间,就像东瀛的樱花一般,随着和风徐徐飘飞。
几乎就在同时,琴音急转,变得高亢起来,但不一会又十分的低沉,衔接自然。忽而是高崖瀑布,飞溅激扬起一阵雪白的水花,忽而又是山间小泉,淳淳流动,润物无声……
抚一曲山月吟,舞一支百蝶飞。
百姓们激动到了极点,纷纷大声的喝彩,刑场就像一锅煮沸了的水,热气腾腾!
渐渐地,百姓们为了离千舞月起舞的高台更近一点,不受控制地往前涌去!
林亦安和小环则与人群逆行,悄悄退到刑场的一个幽暗的角落里。
他再次看了眼日冕仪,午时三刻早就过了。
发现这一点的,还有周恺和刘公公。不能再等了,现在百姓们的情绪本就激昂,要是到了后面,场面变得失控,就更加不好收场了。
他们直接就逼迫着监斩官再次下令,刽子手也赶紧恢复过来,再次举起砍刀,对准了斩头台上百千丘的脖颈。
但此时,在喧杂的刑场内,有一个极小极小的口哨声响起,几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
也就在砍刀即将落下之时,万里穹空之上再次炸开了一道道的惊雷。
但和上一次的惊雷有所不同的是,这一次还有狂风急卷,大雪发了疯地胡乱飞扬,本是晴空万里的一天,突然便乌云密布,宛如暗夜降临。
王言进的琴声也转到了最为慷慨高昂的一段,配合着高空轰炸的雷电之音,格外的震撼。
晋国第一琴手,当之无愧。
高台之上的千舞月舞得更加尽兴了,舞步加快,更为轻巧。银碟和飞雪环绕着她,让她比天仙还要胜三分。
晋国第一舞姬,名不虚传。
百姓们都看得入迷了,完全没注意到天色的变化。
直到一股乌黑呛人的狼烟升起,几百名面具黑衣人从天而降,官兵与之展开搏杀,鲜血四溅,百姓们这才回过神来,四下逃亡,场面一度混乱,完全失控。
朝凝晔下了邢台,飞身骑上黑马,一边指挥着黑骑军维护刑场秩序,一边和羌族人展开混战。
周恺虽然也在指挥着官兵,但他就是和稀泥的,有时甚至还会去添一点乱。百千丘的案子,朝凝晔也在负责,周恺巴不得刑场越乱越好,这样,看朝凝晔最后怎么向圣上和太后娘娘交代。
刘公公平时嚣张跋扈的,其实是外强中干,哪有见过这么的阵仗,当即吓得没了魂,连连叫人将他护送离开刑场。
邢台之上,刽子手的砍刀在临近百千丘的脖子时,突然就被折断了。断裂的刀刃飞落,插在雪地里,它的旁边静静地飘落了一片小小的叶子。
角落里,林亦安带好了面具,扔掉了手中残余的树叶,拿起口哨再吹了一下,紧接着又是几百个带着面具的羌族人涌入刑场。
他和小环对视一眼,分头行动。
他去救百千丘,小环去救她的母亲跛脚妇人,然后趁着刑场的混乱,一起逃到关邺城外的密林中,和千舞月早就安排在那里负责接应的羌族人汇合。
此时,刑场之内,狼烟四起,兵器的碰撞声,百姓的尖叫惊呼声此起彼伏。
但琴音未断,舞姿未停,仿若与世隔绝……
林亦安也穿着羌族人的黑衣,当他飞身到了邢台之时,就像一个忽闪而过的影子,难以发觉。
他很快地袭击了刽子手的后颈,刽子手当即就晕倒在地。他又打散了围堵上来的官兵,闪身到了百千丘的身侧。
“百族长,我来救你了。”
林亦安一边说着,一边又极快地解开了百千丘身上的木枷,然后扶起重伤的百千丘,想要快速离开现场。
但,他刚扶起百千丘——
王言进的琴弦“崩”地一下就断开了,琴音戛然而止,他缓缓地睁开了眼。
千舞月的舞步也骤然停了下来,独自一人站立在高高的舞台之上,迎风而立,眼神有些空洞,但面上却闪过一许浅淡的笑。
意境空远宁静,和混乱的刑场形成鲜明对比。
王言进站起身来,他微微地抬起手,做了个指示。
忽然,方才一直未动的禁军接到了指令,迅速地奔上了邢台。
禁军们手持兵器,直对着林亦安和百千丘,围堵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