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朝曳别过脸去,他的手紧紧地攥住了,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他捏碎了,黑色的粉末从他的指缝里掉了出来。
突地,朝凝晔只是干笑了一下,他身形一颤,他紧闭着的薄唇的嘴角处,漫出了一丝血。
之后,他的神色顿变,眼神再次变得空洞冷漠。
他举起了空霜剑,猛地从祭台上急速飞身而下,朝着囚车的方向,径直而去。
……
……
“嘭”地一声巨响,响彻云霄,刺破天际!
瞬间,先前拂尘带起的巨大气团终于炸裂开来,在半空中荡开一圈又一圈白色的气浪涟漪,极富威压!震得整个偌大的关邺城都抖动了起来。同时还带来了浓浓的气雾,笼罩住所有,遮蔽了视线。
包围着薛子阳的上百个官兵,也统统被这气浪击倒在地,被震得脑中一片空白,根本就溃不成军。
薛子阳看准时机,两三步就冲到了囚车面前。他用上内力,猛然一拍铁杆,铁杆瞬间就被全数折断。
“亦安师弟!”薛子阳大喊,他跳上囚车,蹲坐在林亦安身边。
他轻轻摇着林亦安的肩,紧紧地盯住林亦安的脸,屏住了呼吸,仿佛周围没有一点的喧杂。
他等待着,等待着面前这人,睁开眼来,嬉皮笑脸地叫他一声子阳师兄。
然而,只是空想罢了。他没得到任何回应。
薛子阳心头一酸。
浓浓得气雾开始变得稀薄起来,视线也逐渐清晰。
官兵们也渐渐地恢复了神智,缓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薛子阳瞟到这些,心下一横,咬了牙,干脆就直接背起林亦安速速逃离!
刻不容缓。
“亦安师弟,没事了,师兄带你回家。”薛子阳柔声说道,却是坚定地目视前方,向后再次扬起了拂尘,气雾瞬间就又浓了起来。
可是,薛子阳带着林亦安刚逃出了城门,黑压压的飞箭就从天而降,挡住了他的去路。与此同时,身后也传来了军队的马蹄声。
头顶,倾盆的箭雨骤然急落!
薛子阳冒出冷汗,反手就扬起拂尘,挥动着气浪挡掉飞箭。
尽管如此,又加之他先前的腿伤本就没好全,所以,当密密匝匝的飞箭砸过来时,他的右腿又中了箭。
逃!
不管这些,薛子阳紧皱住眉头,忍着剧痛,击破箭雨,背着林亦安突破出去!
但,不待片刻,他的脚猛地就顿住了。
一把冷冽的长剑,不知何时,就这样直直插在了他的脚前。
薛子阳先是一惊,但旋即就认出了此剑。
他压住怒火,缓慢地抬起头来,看着前方那个堵住他去路的人,他寒声道:“我怎么都想不到,会是你来拦截我们。”
朝凝晔一步一步地逼近薛子阳,他微微抬手,空霜剑就自发地飞回到了他的手中。
但,对于薛子阳的话,他却没有回应分毫。
看着朝凝晔那双冷漠淡然的眼,薛子阳爆发了,怒吼质问道:“亦安师弟的为人你还不清楚?自你十岁来到巫山,你跟他相识到今至少有十来年了吧!你真认定他会与齐国勾结?”
朝凝晔沉默,还是持着空霜剑,渐渐逼近了薛子阳。
空霜剑剑光凛冽,朝凝晔周身寒压逼人。
薛子阳又道:“你不但没护他的周全,让他命丧雪岭。还凭空污蔑了他,毁他清誉,让晋国上下视他如妖魔,咒他不得超生。非但如此,他就算去了,徒留尸骨,你竟还给他定下了那般的酷刑!“
朝凝晔沉默。
他终于走到了薛子阳身前,举起了空霜剑,直对上薛子阳。他的视线紧锁住了薛子阳背上的林亦安。
与此同时,在薛子阳的身后,几千官兵已经追赶了上来。
他现在是被前后夹击了!
紧张的风,从薛子阳和朝凝晔之间一吹而过。
薛子阳看着空霜剑锋利的剑尖,突然惨笑,骂道:“朝凝晔,你这个镇北将军当得好啊!你要去平息天怒人怨,不去找害死九万精兵的真凶,倒把所有的罪名都加在了亦安师弟的身上!你给九万亡魂伸冤,那谁又替亦安师弟伸冤!”
朝凝晔沉默。
他微微招手下了指令,忽地,薛子阳的身后发出了震天的响动,尘土飞扬。
那上千个官兵齐齐扯了马缰绳,驾马冲向薛子阳。
而在薛子阳的身前,朝凝晔紧握了空霜剑,对着薛子阳,猛地发起了攻势。
空霜刺破空气,裹袭了气流,急速向薛子阳刺去。
他速度之快,让薛子阳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薛子阳忍着腿上的伤,奋力腾空而起,艰难地躲过了朝凝晔的第一剑。
但在躲闪之际,那空霜剑所带的剑风还是割伤了薛子阳的手臂。
他不知道朝凝晔到底用出了几分力,但他敢肯定,朝凝晔定没有使出全力。
他啐出一口血,连连后退,护住林亦安,恨恨地说道:“朝凝晔,我是不会再让你把师弟带走的!”
朝凝晔将亦安师弟带去干什么?无非就是所谓的抓拿叛贼,将功补过!
将师弟带回去受罚!
什么抽筋破皮!什么五马分尸!什么千刀万剐!什么死无全尸!
全他妈的狗屁!
对着一个已死之人,下此刑罚,让他死不安宁,却让真的的叛贼逍遥法外,这就是当今朝廷的做派,这就是他朝家的做派,这就是他朝凝晔的做派!
薛子阳冷笑,任凭身上的伤口不住地冒出鲜血。他替师弟不值,他替师弟不甘!
他望向身后渐渐逼近的军队,望向手持空霜剑的面目冷峻的朝凝晔,寒声道:“你若真是做此打算,当初何不就将师弟留在雪岭!就算骨留雪岭,也好过死后被你如此折辱!”
朝凝晔依旧沉默。冷淡非常。
见他这样,薛子阳已经寒了心,他回过头来,看着沉沉闭住眼的林亦安,苍白地笑了一下,轻声说道:“师弟,放心,无论如何,师兄都会带你回家的。都会……给你报仇!”
说罢,他再次扬起拂尘,气雾瞬间飞起弥漫!
薛子阳一手按住伤口,一手扶住林亦安,趁着浓浓的气雾,看准时机,猛地飞身逃离。
他远远地甩开了军队,可是不肖一会就被朝凝晔紧紧追上。
一直追到了鹤怀江,再没了其它的人。
薛子阳本就有伤,带着林亦安,被朝凝晔追了这么长时间,就算再如何拼命地支撑,他也是精疲力尽,不自觉放慢了速度。
就在这个当儿,朝凝晔一手飞出了空霜剑。
薛子阳躲闪不及,他原是使了轻功,飞身停在鹤怀江江面上,现下,已经被空霜剑逼落击倒。
眼看就要掉进寒江,他反手就拉紧了林亦安的手臂,冲着江岸飞去。
但!
“师弟!”
薛子阳大喊!
方才,还不待薛子阳做出丝毫的动作,空霜剑就突然改变了方向,冲着他的手臂刺去。
薛子阳根本就没办法握住林亦安的手臂!
与此同时,空霜剑还带着巨大的气流,猛地把薛子阳击到了一边,滚到了江岸边上。
待他从地上艰难爬起,回过神时,他只远远地看到,林亦安从半空掉落,即将掉入江中。
“师弟!”
他焦急万分,但他根本来不及去“救”他!
冬日的鹤怀江,每一滴水,都是刺骨锥心的冷寒。
忽地!
一把修长的长剑瞬间就冲刺进入江中,横向滑过了江面,带起千层洁白的浪花。它每滑过一寸,便在江面结上一寸坚硬的冰。
这或许是,鹤怀江自晋建国以来,几百年里,第一次结冰。
冰面之上,一身着黑甲的男子,急速飞去。待到冰面正中央时,他倏地顿住了脚,然后轻轻向下一踢冰面,整个人便轻巧地飞身而起。
他就是朝凝晔。
他缓缓地伸出了双臂……
朝凝晔正好接住了林亦安。林亦安正好落入朝凝晔的怀中。
朝凝晔紧紧抱住已经没了气息,全身冰寒的林亦安。
一会儿,朝凝晔的脚尖轻轻落到了冰面。等他完全站住脚时,好像,在他的脚下,还扑起了一层若有若无的气浪,就像一朵透明的冰花,缓缓地绽放了开来。
鹤怀江的江水平缓而澄澈,结成的冰面便也就澄明如镜。
冰面之上,朝凝晔轻轻抱住林亦安。
冰镜之中,朝凝晔轻轻抱住林亦安。
一真一假,但怀中那人都已作古。再不复往昔。
朝凝晔横抱着林亦安,踩着冰面,一点点地朝着岸边走来。
他每向前走出一步,他身后的冰面便会瞬间碎裂。一块块坚硬的寒冰,沉默着浸入江底。
但朝凝晔始终目视着前方,没有低下头来看怀中的林亦安一眼。他就好像,无悲无喜,无心无情。
薛子阳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呆住了,做不出丝毫的反应。
直到,朝凝晔抱着林亦安到达了江岸,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一阵江风吹来,薛子阳霎时惊觉到什么。
他猛然回过神来,冲过去,大喊:“朝凝晔,你当真要带亦安师弟回去受刑?你放过他吧!你就放过他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