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道金雷结束，萧岚完好无损地踏出法阵。他右手掌心处的伤口已经愈合，却留下一道横穿整个手掌的红痕。
“你也太冒险了。”原本在一旁护法的白苓见状松了口气，上前说道。
“没事，新战神没诞生之前，天道还舍不得劈死我。”
“苓姨，您受累去一趟督仙院，就说暗探查到地方异动，申请调动仙统司的监控法阵。”萧岚从乾坤袋里抽出一份地图，递给她，“拿到授权书后，把这份地图给仙统司，重点监测我勾出来的几个地方。”
白苓闻言化作一道白光离去。
萧岚离开院子，吹了一声急促的口哨。
几息之间，黑色的猎犬与猎鹰旋风一般落到萧岚面前。
“陛下。”
萧岚：“召集破军一部二部，集结完毕在出口待命。”
“是！”
吩咐完手下的萧岚在四位战神的传音阵法里给傅然发送一条传音。而后他独自一人来到战神殿司衡处调卷轴，最后确认一遍今晚上的任务。
双手撑在桌子上的萧岚注视着桌面上的卷宗，按照已知的信息推断对方的行为。
江文琰，如果我是你。我抛弃禁药坊后一定会引爆那些埋好的“炸药”，卸掉修仙界大半的战力就等于卸掉了阻止鬼气增长的第一道锁链。
同时，我会在凡间四处点火，不断消耗战神殿的战斗力，让战神殿只能看着鬼气超过临界值而无能为力。
就如同江文琰从属下提供的只言片语中便能猜到萧岚的举动一般，萧岚也能从江文琰的行动推测他的思路，判断出他下一步落子何处。
萧岚和江文琰曾是同一种人，同样的道德良知稀薄，极端偏执得可怕。
对他们来说，所谓的良知与道义是世间最牢固的枷锁。
本该成为祸害的两人最终却走上了两条不同的路。
三百多年前的一个雨夜，萧岚自愿选择做这道枷锁下的囚徒，心甘情愿服刑至死。
学宫处学生们午后的第一节课下课。傅然收到萧岚消息离去，林樾和叶菀留守仙庭。
趁着学生们休息，叶菀把林樾叫到一旁，开了隔音。
叶菀抱着手，问道：“督仙院十年前让我们两个盯萧岚，你盯出什么了？”
“太后娘娘，你有没有想过督仙院到底为什么让我们盯萧岚？”林樾没有正面回答叶菀的话，“萧岚十年前到底瞒了督仙院什么？”
“十年前，萧岚只出过一次任务，就是处理大药谷鬼气异常，后来萧岚回来就因为屠杀妖蛮族入狱。”叶菀在原地踱了两步，“完全合理，是萧岚做得出的事情。督仙院怀疑他什么呢？”
叶菀总觉得自己快要察觉到什么线索，可却又抓不住。
“一个月前萧岚出任务是我去陪同的，回来后我去找白老头汇报。”林樾回想着白鹤和他的对话，“白鹤问我有没有和什么非仙庭的人接触，我说有，接触的是萧焕。”
“萧岚一个月前见到的萧焕？”叶菀诧异道：“他认出来的萧焕？”
“萧焕是都察司腐败的受害者之一啊，另一个是小方横。当时他们两个无意中碰到了‘瘟’。”林樾理所当然的回答，而后他忽然是想起了一个细节，“等会，你这么说过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当时我去接萧岚出狱，他居然没在睡觉，他提前等在门口，而且看他脸色好像不太好，一看就是要发火的前兆。”林樾思考了一会，道：“不过这个我没和白老头说，我怕萧岚万一要是真的搞了点什么，最后不好帮他遮掩。”
林樾并不但心萧岚真的做出什么反仙庭反修仙界的事情，全盛时期的萧岚想要毁灭仙庭和修仙界简直易如反掌，如果他有这种想法，照他嫌麻烦的性子，早就动手了，何必如此迂回地机关算计。
在原则问题上没有冲突，林樾都会站在萧岚一边。
叶菀皱着眉思考，她总觉得在这些琐碎的消息里被遗漏了一些什么。
按理说，西夏皇族战乱时被玉虚门保下一两个后代是很正常，毕竟玉虚门是萧岚家的后花园……
而萧焕的皇族血脉是萧岚亲口认证的，他总不至于连自己家的血脉气息都能分辨错。萧岚对萧焕的态度也很符合他的行事作风，他当年就算当了皇帝，私下和小侄子相处也是这种没大没小的样子……
到底有哪里不对劲？
大药谷，妖蛮族，西夏皇族，玉虚门，萧焕……
沉默良久，叶菀忽然发问：“小焕今年几岁了？”
“十岁。”林樾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萧焕是这届学生里年纪最小的，我当时查档案的时候记得特别清楚。”
语毕，叶菀盯着林樾的双眼，一语不发。
林樾看着叶菀的表情，脑中灵光一闪，脸上露出几分不可思议，“你意思是……萧焕？！”
“监考那时我就觉得奇怪，萧家出一个战神，再后来历经数位明君，百年盛世。这气运早该到头了，怎么不声不响地出了这样天赋异禀的后代？”
还有之前的长命锁，叶菀只当当时自己敏感过头了，现在看来没错。萧岚清楚的知道长命锁是送给幼儿的，所以萧焕手上的长命锁是萧岚在十年前送的！
“萧岚不可能十年前随便捡回来一个孩子就对他这么好啊。”
林樾叉着腰。他想不通，当年的仙法司审判过程他也看过。他一直就没想明白督仙院是怎么看出来萧岚有事情瞒着他们的。
他一直觉得督仙院老头是疑心病晚期了。
“萧焕是大药谷的孩子，萧岚就会对他这么好了。”叶菀拍了林樾的手臂一巴掌，“你别忘了，萧岚第一次飞升就在大药谷。”
“太后娘娘，你这么说可就细思极恐了。”林樾隔着衣料搓着自己胳膊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当年大药谷灭门惨案，无一生还。
这是已经盖棺定论的案子。
“这件事，不要告诉督仙院。”叶菀远远看了一眼在校场里和方横打闹的萧焕，忧虑道：“小焕……”
“要不我们直接去找萧岚确认吧。”林樾戳了戳叶菀的肩膀。
“林樾你是疯了吗？！”叶菀回头瞪了一眼林樾，“你去触一条龙的逆鳞？！”
龙有逆鳞，触者杀之。
共事多年，他们很清楚，萧岚本质上是一个任性妄为的暴君。而他现在站在所谓世俗道义的一方，只不过是因为他选择站在道义的一方。
叶菀相信，如果有人敢动萧焕，萧岚绝对会跟他玩命，不管是督仙院还是其他的谁。
长命锁、神明烙印、帝心……看萧岚如此维护便可知，萧焕在他心里分量到底有多重。
“不是，我觉得萧岚会告诉我们的。”林樾的想法叶菀并不一样，他解释道：“如果你的思路是对的，我们和萧岚对这件事的看法应该是一样的，并不存在冲突。”
叶菀沉吟片刻，道：“观望吧，三方都不要惊动。”
林樾和叶菀转头望着校场里的萧焕。处于少年与孩童过渡期的萧焕脸上还有几分稚嫩，明亮的笑容里毫无阴霾。
与此同时，战神殿传送阵法所在的山巅。
破军全体黑甲武装，漆黑的面甲遮住神官们的容颜，军容整肃。
少年模样的萧岚身形瘦弱，他拎着自己的面甲站在前方，虽然身高比自己身后的手下们矮了一个头左右，可身上散发出来的旧居上位者的气息却压过了全副武装的“破军”们。
按照约定的时间，傅然带着贪狼来与萧岚回合。
“你回来了。”傅然看到萧岚的第一眼，开口道。
眼前的萧岚和他认识的萧岚明明是一个人，可身上却多了一些往日没有的东西。
他身上的封印，傅然略有耳闻。那道萧岚挖了自己灵魂与人格做成的封印，封住了过往，也削弱了他近乎一半的力量。
当年杀了鬼尊后，他亲手磨去了自己的棱角。
“当然。”萧岚挑了挑眉，英气的眉目间流露出几分戾气，“总有些不长眼的东西敢动我的人。”
“怠惰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动动手。”
“免得有些人还以为我不敢杀了。”
金乌西垂，夜晚降至。
修仙界千百年来一直流传着一条传闻，统治黑夜的从来都不是妖魔鬼怪，而是仙庭的战神殿。
凡间，七座禁药坊无一例外全都被战神殿的神官包围。
西南区禁药坊。
脆弱的政法被神官们踏碎，整肃的脚步声包围了整片山区。
坐在坊中收拾金银钱财的钱鑫心中忽然警铃大作，他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大人！大人不好了！仙庭……仙庭的神官来了！”门口窜出来一只小鬼，慌忙地报告情况。
“走！赶紧走！让护法别收拾了！把书阁里的交易记录全都烧掉！”钱鑫将收拾好的财物卷入乾坤袋里，当机立断地下了命令。
虽然有主上的提醒，可仙庭的速度实在太快！
“大人，护法不见了！”前去通报的鬼匆忙的折返回来。
该死的，中计了。
钱鑫果断地想要用缩地千里离开，却发现神官们早就布好了结界，所有的传送法术都被屏蔽了！
他从腰间抽出短刀下楼，药坊已经沦陷大半。
刀光剑影与黑甲鬼影交织混乱。
北方某处地下宫殿，江文琰与其他坊主的传音阵法里一片鬼哭狼嚎。
“好啦好啦，都别急。”江文琰耐心地给花坛里的昙花浇水，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焦虑。
“萧逸遥是在生产贪念的禁药坊吗？”
得到肯定答复的江文琰答应派人支援，挂掉自己的传音。
他头也不回的吩咐道：“西南禁药坊，你们要不要去看看老朋友？”
江文琰的身后站着两只鬼。
从面容上看，他们和江文琰的年龄相仿，处于弱冠之龄。
那二人听到萧岚的名字，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几分憎恶，化作两道黑雾离开。
江文琰放下水瓢背过手，露出一个淡笑，“萧逸遥，我们的棋局现在才刚刚开始。”
“当！”
钱鑫挡开神官刺来的一剑，虎口传来撕裂的痛感。
“大人！我们掩护你，快走。”身边的护卫见状连忙冲上来替钱鑫挡刀。
他功夫稀松平常，江文琰让他抗住仙庭精锐实在是高看他了！钱鑫矮头躲开一刀，匆忙地在黑暗中寻找突破口。
“抓住你了。”
一只苍白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扣住了钱鑫的脖颈。
那只瘦得皮包骨的手传来的力量极大，更不用提那上面覆盖的金色火焰。脖颈上传来的灼烧感瞬间就覆盖了钱鑫的全身。
“啊——！”
钱鑫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沸水中的鱼，灵魂与肉体的双重灼烧让他升起了自杀的念头。
太痛苦了！
“咻！”
山林中飞来一支漆黑的箭，箭尖直指萧岚掐住钱鑫脖子的手！
与此同时，他感受到一阵微风从钱鑫身后吹来。
萧岚当机立断地松了手，而钱鑫也迅速地被人拉到了身后，一把从钱鑫耳侧刺出的短剑直指萧岚！
早有预料的萧岚抽出身边神官的备刀将其挡开。
双方都退开到一个安全距离对峙。
这一切发生在几息之间，而时刻留心注意着自己上司的季鹰立即瞄准那暗箭射来之处，同样奉还一箭。
“好久不见，七王子殿下。”一道低沉的声音从钱鑫身侧传来。
十分窝囊废的钱鑫被那人抓住衣服提在手上。
“陈翀，你现在应该称呼他为陛下了。”森林中传来另一道声音，那人手上捏着一支金箭悠哉游哉地走到陈翀身边。
“这么多年不见，二位殿下一如既往的废物。”他从容地将面甲推到额上，看着眼前的两位“故人”，微微歪头冷笑。矮了两人一头的萧岚分明是仰视，但眼神却是居高临下的傲慢。
他心里无端升起一股可笑的荒诞感，这故人重逢来的可真是时候啊……江文琰这是要把当年的棋子们都凑齐吗？
陈翀，南川国王子；郑扬风，北遥国王子。
而这两位王子的故国，都被曾经的少年萧岚率兵灭了，成为他一统天下之路上的石砖。
“哟，二位怎么的这是？江文琰那个疯子给你们什么好处，让你们放下身段屁颠屁颠地来我这找死？”萧岚随意地挽着手里的刀，刀光映出他冷漠的侧颜。
郑扬风听着萧岚的话，咬牙切齿地道：“萧逸遥，你是曾经冠绝天下，可现在的你早就利刃锈蚀！”
“啧，知道为什么我灭的这么多王族里，只有你族被我屠杀示众了吗？”萧岚很清楚对方的痛点，随口一句话就能狠狠地在郑扬风心里的伤疤上再插一刀。
“因为我觉得你们北遥王族嘴太多，舌头太长了，吵得我心烦。”萧岚轻笑一声，用轻快地语气说着无情的话，眉目间的笑意淬满残忍。
言外之意：就你族都和你一样话多，活该被我灭。
当年，年轻的萧岚踏破北遥王城，下令血洗王宫，凡是拥有王室血脉的，一概不放过。屠杀过后，尸首挂在城墙上示众七日。
而成为战俘的郑扬风，被萧岚的副手押着，旁观了全程亲人被折磨致死的场面，却无能为力。
北遥王族的血，流遍了宫殿的白玉地板。
而这一切，全都拜萧岚所赐。
萧岚笑得十分恣意张扬，“哎，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不应该给朕跪下行个大礼么？”
言毕，萧岚敛去了笑意，提刀对上了郑扬风带着狠意劈来的一剑。
“萧逸遥！！！”郑扬风眼眶发红，血瞳盛满滔天的怒意，“我要你死！我要你死！！！”
刀剑相接，萧岚持刀格挡的手巍然不动，而郑扬风的剑却不住地抖动。二人对视的瞬间，面对郑扬风那凶恶的眼神，萧岚弯了弯眼角。
“就这？要我死？来之前喝了多少呢，还没醒？”
萧岚随意地挥刀震开郑扬风，刀尖裹着金色的火焰直刺心口！
而一直未曾出声的陈翀乘此机会从旁冲出。
“噗！”
在暗处守着萧岚的黑犬扑出，抬爪将陈翀拍到地上。
尖锐的刀尖已经刺入郑扬风的心口，萧岚眼里划过一丝血色，迅速地撤刀后退。
“沈厌，离开他！”萧岚心中危机感大作，朝猎犬吼了一声！
血色鬼气在四人之间炸成一片雾气！巨大的冲击将不属于这个领域的两位神官震开。
一抹白色的身影出现在爆炸中心。
萧岚伸手拦住了被震飞的沈厌，卸掉猎犬身上的力将他的身形稳住。
突如其来介入战局的身影提起地上三人，竟强行撑破神官们支起的阵法，将不成器的下属和差点死在萧岚手下的两位王子送离现场。
萧岚眉头紧蹙，眼皮微垂，遮住了三分之一瞳孔的双眸露出几分凶意，先前面对两位王子的傲慢荡然无存，他伸手将沈厌护在身后，提着刀的右手收紧几分。
那人缓缓转过身，那副苍白如纸的脸上绽出一个冰冷的笑意。
“逸遥……别来无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