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江文琰的是萧岚手中的刀。
原本护在沈厌面前的萧岚眨眼间已经冲到江文琰面前，黑色的面甲遮住他的面容，让人看不清表情。
江文琰侧身勉强躲过萧岚一刀，他在心中无奈叹了口气，普通的鬼与神终究还是又差距。
“你杀了我，那些使用了禁药的修仙者可就活不下去咯。”江文琰化作鬼影绕到萧岚身后，语气轻快但手上萦绕着鬼气的匕首却快狠地刺向萧岚的心脏。
早已预判到他动作的萧岚迅速向前翻身躲过一击背刺。
“你必须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萧岚神色漠然，招招毙命，丝毫不在乎江文琰身上是否捆着那些修仙者的命。
他与江文琰交手多年，深知他的厉害与可怕。若是仙庭因为他的决定要给他定罪论罚，他自愿承担，要杀要剐随仙法司的便。
但江文琰必须死！
“哈，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这么做。”江文琰与萧岚过两招之后，点燃一张红色的符纸。
萧岚的刀刺穿他的心脏的瞬间，江文琰也化作一道血雾离去，“我很高兴你还没生锈，萧逸遥，你为战神，而如今的我非鬼尊，来日方长。”
“我送你的礼物你应该也猜到了。”
“希望你们工作顺利哦~”
当这几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在风中消散时，天边炸开无数血色的烟花。
与此同时。
“呜——！”
此时已经入夜，大多数人家劳作一天后都准备休息，有幼儿的家庭里全都爆发出婴儿尖锐恐惧的哭声，惹得父母一阵慌乱。
夜间巡逻的卫兵借着灯笼的灯光看到，漆黑角落里一双双血色的双瞳与倾盆大口。
“啊——！有鬼啊！”
野坟与乱葬岗的磷火在空中狂舞，无数的怨灵从坟冢里爬出来，被划破的肚子流出满地的肠，失去眼睛的鬼在地上四出摸索寻找自己的眼球。烂得厉害些的在爬行地过程中不断地掉落身上地腐肉。
山林中栖息的妖族乱成一锅粥，上一刻还在好好说话的人下一刻就瞬间显露出兽形疯狂挣扎起来，清明干净的眸子忽然染上血色，无差别功击身边的同族。
在禁药危机中首当其冲的修仙界更是炸了锅，不少家族里的修仙者被灵魂深出的种子不断放大妄念，瞬间堕入鬼道。
规模与声望处于中间的家族已经开始内斗。同窗相争，手足相残的场面同时在不同的地点上演。部分大家族里出现的鬼祟作乱则很快被镇压下来，但有一部分家族却陷入了死寂。
萧岚脑内接入了无数道传音，神官们冷静的与不冷静的声音一窝蜂地在他意识里炸开。
“老大！其他线的禁药坊全灭！缴获的所有禁药除去样品已全部就地销毁！破军是否撤退？”
“大人！你让我们重点监控的那几个地方鬼气暴涨！而且其他很多地方凭空就出现了鬼气！特别是修仙界家族聚集的那几个地方。”
“陛下！修仙界内乱，实力中等和偏下的家族基本都沦陷了！玉虚门封山，目前没有查出鬼气反应。我们是观望还是出手？”
“陛下，都察司接到凡间的求救讯息，请求出动神官镇压邪祟异动！”
“萧岚！你现在马上带人去处理西南地区的邪祟异常！明天天亮前至少把影响控制在修仙界以内，不要影响凡间正常的生活生产秩序！”
萧岚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忍住了想要挂掉他们传音的冲动。
该死的，让江文琰跑了，还甩下一堆烂摊子给他。
“破军不准撤退，分队去处理周围地区的鬼气异常！”萧岚早就料到了江文琰这一手，跟傅然下来之前他已经提前部署了一半的破军神官在他预估的混乱爆发点。
“派人把提前准备好的驱魔符贴到一些严重地区的普通人家，特殊时期，路上胆敢作祟害人的见一个杀一个！”
“仙统司把监控数据传给司衡处，马上去学宫找叶菀！必要的时候出动她的侦察司。”萧岚语速飞快地回复着消息，“宋竹，伪装一下玉虚门的状况，让其他的家族误以为你们也在内乱。千万不要出手！把能搜集到的关于其他家族的情报汇总一份给我发过来！”
萧岚轻巧地跃到树上，一手点着太阳穴，一手朝远方挥了挥。
站在高点处看到主人手势的季鹰会意地将身上的弓箭收起来，化作一只猎鹰迅速地起飞，落在萧岚手臂上。
“今晚上辛苦了，你去上空监控一下附近的情况，首先给我汇报受灾严重的。”萧岚顺着羽毛的方向摸了摸季鹰的翅膀，将他放飞。
就在萧岚打发完了脑内那些神官后，准备带着沈厌和破军一部去清剿邪祟时，另一道传音传入了萧岚的意识里。
“萧岚！你家小孩情况好像不对，你要不要回来看看？”林樾着急忙慌地吼道。
原本脚步匆忙地萧岚顿时就停了下来，一阵阵冷意冲向大脑，心跳近乎骤停。
今晚鬼气炽盛，萧焕说不定会受影响。
萧焕的存在不能让仙庭发现！
“我回来之前谁都不准碰他！”萧岚握紧了拳，与林樾说话时带上了几分强硬，几乎是命令式的语气。
好在林樾也没有在这个关头纠结语气的问题，答应了一声后挂去。
“沈厌，现场指挥权转交给你和季鹰，拿不准的事情传音。”萧岚朝着自己的下属草草丢下一句嘱咐。
沈厌还没来得及回复，便看到他的上司暴力地施展一个缩地千里离开。
在萧岚心里，任务也好，督仙院的命令也罢，全都要给萧焕让路。
短短一盏茶的时间萧岚已经回到仙庭，匆匆赶往学宫。
“砰！”
萧岚连甲都没卸，忍着内脏被缩地千里挤压的疼痛，粗暴地推开晚修室的门找到了萧焕在的位置。
其他上晚修的学生都被萧岚突然的出现惊到了，尤其是当萧岚风一样刮过他们身边，那还没消散的血腥气更是让他们震惊。
陛下这是直接从战场上回来的？
来到萧焕身边时，萧岚打了个响指，身上沾染着血腥气与鬼气的黑甲瞬间化作黑雾消散。
小孩虚弱地趴在书案上，两颊发红，感觉到熟悉的气息才吃力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萧岚，我难受……”
“我回来了。”萧岚伸手摸摸萧焕的额头，温度高得烫手，“我们回家。”
他把萧焕抱起，想要强行施展缩地千里离开。主座上的林樾冲下来拦住他，“下面情况怎么样了？”
“江文琰如今是有备而来，修仙界是沦陷了。”萧岚勉力压下了心情的暴躁，挤出几分耐心，“鬼尊出世还是不出世，就看今晚上鬼气能不能控制住。”
“我已经提前安排破军蹲守，现在已经开战。如果太后那边也下场，你就绝对不能再下去了。”萧岚语速极快，“你懂我什么意思。”
“我知道了，督仙院那边我去交代，你快走吧。”林樾点头。
叶菀的侦察司全都出动，四分之三的武神全部投入已经是仙庭现在的极限了。林樾明白萧岚让他留守的意思。
江文琰没有成为鬼尊，没有攻打仙庭的绝对实力，只能在凡间搅混水，但他一定会盯着仙庭。若林樾的执行司也出动了，仙庭剩下来的都是些文神和老神官，江文琰说不定会乘机打上来。
所以林樾不能走，他要坐镇仙庭提防江文琰。
林樾望着萧岚匆忙离去的背影。
原来真的是萧焕……
回到自己地盘上的萧岚一脚挑开房门，坐到床边想要把萧焕放下来，但萧焕死死地拽着他的衣襟，黏在他怀里，嘴里模模糊糊地念着他的名字。
“萧岚……萧逸遥……”
萧岚连忙答应：“我在。”
他握住萧焕的手腕，惊觉怀里的小孩变小了，原本就达不到十岁小孩的模样，现在更是直接退回到三四岁的水平。
萧岚难得的出现几分慌张，怀里的小鬼是他捧在手心的宝贝，磕着碰着都能让他焦虑那种。可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怎么办？
“萧岚……你怎么回来了？”烧迷糊了的萧焕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不对劲，坐在萧岚怀里就开始胡言乱语，“凡间出事了，你肯定很忙，你……你别管我了。”
说着说着，萧焕开始吸溜鼻子，掉眼泪，“你是战神殿的掌事神官，我不能给你拖后腿。”
那双软乎乎的小手把萧岚往外推，可手指又不舍地抓着他的衣襟。
才这么小一点，怎么就这么懂事？萧岚被萧焕闹得一阵窝心，他其实内心希望萧焕能更放肆一些，仗着他的偏爱作天作地，就算把天捅破了也没关系……
可偏偏萧焕也是这样宁愿委屈自己也要顾全大局的人……
萧岚还没来得及说话，脑内便接到了督仙院的传音：“萧逸遥！你怎么回仙庭了！下面都乱成什么样子了？你……”
还没等队面的长老把话说完，萧岚面无表情地挂掉了传音，他抱着萧焕的手收紧几分。
鬼尊应劫而生，战神同样也是应运而生。斩杀过鬼尊的战神，他们的神性与神力会渐渐衰弱到一个稳定的水平。
他们仍然比一般的神明要强，却不会再拥有鬼神之战中那反手就能毁灭一片地区的力量。
历史并不是由英雄创造的，英雄反而是历史创造的。战神们也不过是被命运拥上神位的傀儡。凡人组成的洪流奔涌的方向才是历史的方向。
如今的萧岚投入战场，并不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季鹰与沈厌被他捡走一手培养起来，他当甩手掌柜的三百来年是这一鸟一狗和白苓撑起的统战司，扛得住风雨的。
若天命定要让鬼尊出世，那他只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没事，不去了。”萧岚低声哄着怀里不安又强装镇定的小孩，轻轻伸手擦掉萧焕眼角的眼泪，苍白的手指沾染鲜艳的红。
“可是……”萧焕在他怀里抬头，睁开眼睛想要看清楚萧岚模糊的脸。
“没有可是，你最重要，比什么都重要。”萧岚擦干净萧焕眼角流出来的血，注视着那双红瞳，耐心地说道：“别哭啦，脸都皱了。”
那些血泪和哽咽的话语砸得萧岚心口一阵生疼。
那双映着水光的红瞳就像稀世的钻石一样漂亮，可在世人眼里却预示着不详与灾难。
萧焕低下头把脸埋在萧岚怀里，两只手死死地抓着萧岚的衣袖，他怀里的梨花香让他感到安心。
“和我说，怎么难受了？”萧岚抱着萧焕，皱着眉在脑子里复现着那些禁术，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心里实在是没底。
“我听到有很多人在哭号，听到撕杀和求救的声音……还有，那种诱哄的话。我头好疼，感觉自己要被火烧死了。”萧焕闷闷的声音在他怀里响起。
其实他没说清楚，不只是那些杂音，只要萧焕一闭眼，他就能看到意识里混乱的场景，夜空中都是飞舞的亡灵与恶鬼。
那些恶鬼搅得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千万只蚁虫噬咬一般，浑身上下都疼。
萧岚拨开萧焕额前打湿的头发，金色的烙印明灭。
“听我说，今晚鬼气炽盛，是百鬼夜行的前夜，你会受到其他恶鬼意识的影响。”萧岚把怀里的萧焕调整了一个姿势，让他在自己怀里能躺的更舒服些，“把那些鬼祟从你意识里清除出去。”
“你和他们不一样。”
这个晚上只能萧焕自己捱过去，萧岚有些无力。
今晚很危险，可如果萧焕能熬过去，他的灵魂会更稳定。危机，向来都是危险与机遇并存……
他将自己的左手手腕割开一处伤口，伸到萧焕嘴边。
意识陷入困境，几乎依靠本能行动的萧焕循着血味下意识地咬上去。
锋利的犬齿刺入血管，萧岚眉头都不皱一下，反倒心疼地摸摸萧焕的头。
喝够了血的萧焕缩在萧岚怀里，眉头紧蹙似乎是在意识里碰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神官的院子一如往常般安静，晚风吹送幽幽玉兰香。萧岚挥手拂灭了所有的光，抱着萧焕守了他整个晚上。
这个平静的夜晚，对凡间来说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守在萧焕身边的萧岚一夜间在脑子里接收了无数嘈杂的传音，修仙界的异变，战场的变动被萧岚全盘地消化。他一边注意着萧焕的情况，一边有条不紊地给各方下达命令。
即使不在现场，但他仍然是手下心中的主心骨。
早有准备的破军顺利地压住第一波鬼气井喷式的暴动，将无数恶鬼斩杀在他们出鬼域之时。
然而破军的精锐们就像是泼进大海里的水，压住几个暴动中心却对其他地区的暴动心有余而力不足。
江文琰守在自己的地下宫殿里，根据属下传回来的信息不断改变着策略。
仙庭的神官确实都是精锐，那点弱小的鬼撞上神官们的刀口几乎都是送菜。但奈何鬼族人多，精锐们再精锐也不能将数千倍多于他们的鬼族干净杀绝。
即使是神仙，也总有精疲力竭的时候。
凡间每况愈下，叶菀带着侦察司的神官投入战场，无数双眼睛盯着这场争斗。
然而这场仙庭与鬼族的争斗，天平逐渐倾斜鬼族。
午时三刻，鬼气突破临界值。
吹袭的夜风夹杂着阴冷的鬼气，婴灵的尖叫哭喊在风中摇曳，亡灵四起。修仙界各家心怀鬼胎。
这个夜晚里，有人悲叹，有人狂喜。
萧岚稳稳地抱着萧焕，隐藏在黑暗中的脸让人看不清表情。
“万鬼至尊的命格，是要落到江文琰头上了。”萧岚笃定地在心里想着：“沉潜多年，将鬼气推过临界只是第一步，也是最困难的一步。往后从万鬼之中脱颖而出的也必定是江文琰。”
萧岚冷静地算计着留给萧焕的筹码。
这样也好，江文琰和尚处在幼儿期的萧焕相比，督仙院首先会选择对付江文琰。
恐怕那群老狐狸也没想到，当年的棋子，如今成了失控的恶鬼……
“传令下去，仙庭启动一级戒备。”白鹤无奈地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
“当年也许真的是我们错了……”赤蛇站到白鹤身边，看着水镜中鬼神撕杀的惨烈战况，“萧逸遥，江文琰……终归是因为我们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萧逸遥，由他去吧……我们老啦，守不动这三界了。”白鹤鲜少说出这种话，可他不得不承认，督仙院总会有失手的时候。
世情就如一把沙，他们越想牢牢握在手中，就离散得越快。
仙庭与三界的命运已经被捆在一条绳上，吊在深渊的上空。深渊底部有无数张开血盆大口的恶鬼，垂涎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