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琰看着被身世的真相打击到的郑彦泽失魂落魄地跪坐在地上，嘴角浮起一个讽刺又得意的笑。
“你犹豫着瞒了我这么多年，为何现在突然要把这件事告诉我。”郑彦泽有些生硬地抬头看着陈骞，空洞的眼神闪着几分迷茫。
陈骞对上郑彦泽的眼神时有一瞬的转移，但迟缓的郑彦泽并没有注意到。
“殿下，北遥与西夏血海深仇。这十多年灭国流浪颠沛流离，我如何不想着报仇？”
“往日不告诉您是拿不准您的态度，若您知道后执意要报仇，面对西夏这等庞然大物，不过以卵击石。这样我宁愿殿下您什么都不知道，做一个普通人安安稳稳地活着！”
“可在岩钧国主找到我之后，我觉得您应该知道您真正的身世。”陈骞盯着郑彦泽的眼睛。
“萧岚杀了您的父母，让您无家可归。”
“您曾经吃过的苦，受到的羞辱全都拜他萧逸遥所赐啊！”
陈骞语气中满是愤恨。
“殿下，此仇不报，我心难安！”
陈骞的声音在郑彦泽耳边震荡如钟响。
房间里安静了许久，郑彦泽抬眸看着江文琰。
“你想让我反，若我拒绝呢？”
江文琰这几年策划的刺杀皆以失败告终，而他手上的布防图是关键。如今来找他的目的不言而喻。
江文琰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附身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你的母妃和你残余的同族可在我手里，九殿下，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郑彦泽瞳孔骤然缩小。
“若你不信，与我去一趟岩钧便可知道了。”江文琰迈着轻快的步伐后退，语气是说不出的轻松愉悦。
郑彦泽仰头，答应了江文琰的“邀请”。
他以身体不适告了假，悄悄离开了封陵前往岩钧。
三日后，郑彦泽失魂落魄地回了封陵。
她见到了自己的母妃还有母族的几位女眷长辈，来之前心底那些怀疑和心机全都被击碎。
来到卞京的见到母妃时，郑彦泽一眼就从一众人中认出了自己的母妃。
太像了。
他的眉眼与他的母妃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若非母子，怎会如此相似。
除此之外，郑彦泽还见到了北遥的残部。
那些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刀斧剑戟留下的疤痕。狰狞的伤口像是刻到他们灵魂里的仇恨，支撑着他们在异国他乡苟活。
他们是刺杀的主力。
这份灼热的仇恨和对北遥的信仰让郑彦泽感到畏惧。
他长在西夏，后来又在萧岚的一点庇护下一步步爬了出来，对北遥并没有这样深重强大的执念。
在后天的环境与感情影响下，仇恨好像并不随着血脉遗传。
是萧逸遥让他感受到，他是个人，是个独立的活着的人，不是什么的附属物。
在郑彦泽的认知里，他先是自己，才是其他的身份。
郑彦泽看着这些可以称得上是北遥的“遗民”的将领，内心只觉他们疯狂。
生命里被剥去了名为“北遥”的部分，后半生便为了找回丢失的故国而不惜飞蛾扑火。
他做为萧岚的侍卫，偶尔能够站在萧岚所在的高度看待天下大势。他亲眼所见萧岚他们这些手握权柄，一个命令就能改变许多人命运的掌权者谨慎得如同在钢丝上行走。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绝对不会和路上的人打商量。灭了北遥的，可以说是萧岚，也可以说是“势”。
萧岚也不过是天道用来调整棋盘均势的一颗棋子。
灭北遥，不过是命运选择了他。
郑彦泽一动不动地坐在位子上，内心的思绪渐渐飘远。
他在为萧岚屠杀的罪行开脱吗？
意识里忽然飘出这么一个想法。
或许吧……
那场屠杀的来龙去脉在他们这个层级不是什么秘密，郑彦泽自然也知道。
或许是他潜意识里不想怪罪萧岚，不想承认他心里的光曾经也血腥暴戾过。
血海深仇是真，萧岚的照拂和信任也是真。
世上怎会有如此残忍的阴差阳错？
而这个选择落到了他头上。
郑彦泽像行尸走肉一样回到自己的府邸，翻出密室里加密过的新布防图。
布防图一份多层，只有按照正确的方向和顺序叠加才能的得到在正确的路线。
这份布防图，是萧岚对他的信任。
这份信任太过沉重。
郑彦泽痛苦地抱着头。
江文琰太擅长算计人心，这把刀狠狠插在了他心口上。
家国仇恨离他太遥远，再加上那份隐而不发的暗恋之情，郑彦泽未必会反水倒戈岩钧。
逼急了他一定会选择自杀，不背叛自己心底那份感情也不用做这样艰难的选择。
这样做难免逃避懦弱，可却是郑彦泽想到的最好两全之法。
但江文琰不傻，显然也料到了郑彦泽会做出自尽逃避的第三种选择。
所以江文琰用他母族的命来威胁他。
成长和生存的环境决定了郑彦泽的性格里多少带点讨好，是能够为了保全他人牺牲自己的人。
这样的郑彦泽可以结束自己的生命，却绝对不会让与自己有关的人因为自己而死。
在这场交易里，江文琰是主导方。
他不仅要郑彦泽供出封陵王宫城防布局，还要他力保这次暴乱成功，调走所有会阻碍刺杀的阻力。
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若是失败了，郑彦泽的母族全都得死。
他就这样一步步地逼着郑彦泽去做出选择。
郑彦泽没有办法传信给萧岚，来不及也不能。
封陵里属于岩钧的暗探会调动所有注意力盯着他，若有传信的动作或嫌疑，扣在江文琰手里的人质必死无疑。
而这场刺杀两日之内就会开始，他别无选择。
郑彦泽握紧布防图，痛苦地闭上眼，做出了他的选择。
殿下……对不起。
郑彦泽捏紧了手，抬起头。
……
“所以啊，郑彦泽只爱他自己罢了……”萧允感叹唏嘘。
“在这个死局里，换做是你，做还是不做？”萧允拍了拍萧焕的肩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
“做。”萧焕打量着郑彦泽，不满地皱了皱眉，嘴上却回答得十分果断。
“选逸遥。”
“嗯？”
这回轮到萧允有些惊异，他转头打量萧焕的脸，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几分他的想法。
虽说萧焕是萧岚带大的，但他内里和萧岚完全不一样，是个一路都在正道上奔跑的小孩，有情有义。
按理说这种要命的选择，不该做的如此快才是？
“这不是死局。”萧焕深深地看了一眼郑彦泽，笃定道。
“他蠢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