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长的神官大会以长老们的决策而告终。
鬼气一旦超过临界值便不再降低，鬼域之门会在夜间洞开。战神殿依旧肩负着除祟的职责。
而修仙界的诸多事宜，战神殿和文神殿几经争夺后，督仙院还是决定暂时交由文神殿处理。
萧岚面无表情地起身，带着手下离去。
仙庭众神心头都压着一副重担，鬼族此次来势汹汹，而新战神却是连个影都不见。学宫里的崽子尚且指望不上，旧战神们更是得分神处理凡间琐事。
可督仙院却一如往日平静。
会议结束，其他长老散去，而管理战神殿的白鹤与黑麟留下了叶菀与林樾二人，放其他战神殿的神官离开了。
萧岚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林樾，而后自然地把地上化成原形的两只手下抱起，和傅然一道离开。
“萧岚最近状态如何？”现场已经没有其他神官，白鹤直奔主题。
“该上班上班，该出勤出勤，没有任何异常。”林樾面不改色地扯谎。
“之前，帝王陵的先人们让陛下去了一趟。”叶菀适时地甩出另一件事情打掩护，“自从知道江文琰出现之后，他整个人就变得有些危险。”
二人对察觉到的异常只字不提，只用其他的要事替萧岚遮掩。
叶菀相信，长老们其实也能察觉到萧岚最近微妙的转变，至于十年前萧岚所瞒之事，那他们可就不清楚了。
听到帝王陵，白鹤和黑麟对视一眼，有几分意外。
林樾一直观察着两位长老的表情。奈何老狐狸成精，他委实看不出什么破绽。只听白鹤开口问他们：“萧岚身边那个小孩子，你们可查过底细？”
“萧焕，萧家遗孤。”叶菀上前一步，说道：“是个实力还不错的小孩，除去有萧岚的偏爱之外与潜龙班其他的孩子并无区别。”
一柱香的时间过后，白鹤放叶菀林樾二人离去，和黑麟一道回了督仙院的办公处。
“老大，我总觉得有些怪啊。”黑麟忍不住开口说道。
“是啊，萧岚太反常了。”白鹤背着手，说道：“知道真相居然也一声不吭的，还解除了当年的封印，我看他是打算死在战场上了。叶菀和林樾也帮着瞒我们……这帮小狐狸。”
都是督仙院看着长大的，他们知道江文琰是个疯子，萧岚其实也是。只不过萧岚疯的比较有迹可循。
可现在的萧岚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他们拿捏的小王子了，督仙院不能用强权压他，只能顺着毛捋
“当年的事情你也应该猜到了吧。”白鹤往学宫的方向看了一眼，开口和黑麟解释道：“萧岚瞒着我们的事情。”
黑麟：“萧岚倒是厉害，心机不输我们，他知道如果当年让我们察觉，这个孩子必死无疑。”
若当年就让督仙院察觉这个祸患，他们定会不顾一切让战神殿剿灭它。
“其实现在知道也不算晚，要不……”黑麟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白鹤摇头：“先不说在萧岚眼皮子底下抹除他有几成把握。就目前情况来看，杀了这个孩子已经不是最好的选择。江文琰明显比一个还没长大的萧焕有威胁。”
这世间只要做过的事情都会留有痕迹，以萧岚的心机当然不会认为自己能瞒天过海。萧焕的事情总会有被督仙院察觉的一天。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萧焕的事情若是暴露在阳光下，必成为众矢之的。就算督仙院不追究，他此生在这个世上恐怕也再无容身之地。
所以在这一天到来之前，萧岚不断地增加萧焕在大局中的权重，让督仙院认为抹除萧焕不是最优解。
萧岚成功了。只要他活着，没人敢动萧焕；若他死了，也没人动的了萧焕。
“如果没有意外，就让这个秘密烂在我们这些人肚子里。”白鹤挥手调出萧焕的入学档案，递给黑麟，“逸遥都为他做到这个份上，我们这些老的，就留这个孩子一条活路吧。”
这份让步就当是他们心软，也当是给萧岚的补偿。
“可我听林樾他们的描述，萧岚对萧焕那是放养，根本就没有培养他的打算。”黑麟迟疑道：“会不会……”
“别忘了，历史上记载的那些与萧焕有同样命格的人，可没有一个是平庸之辈。”白鹤丝毫不担心，坦然道。
“他们生来……若非祸乱天下，必将惊才艳艳！”
鬼族如此，战神殿亦如此。
督仙院也要考虑仙庭的那些阴暗面。
“可他们战神殿最近实在是太……”黑麟看着白鹤，欲言又止。
白鹤：“可那毕竟是仙庭的根基，忌惮我们也情有可原。”
禁药的事情被督仙院察觉，白鹤明显能感受到战神殿对“清洗”的抗拒。就算督仙院能用骨林的咒令强制他们清洗鬼族，恐怕他们也要与仙庭离了心……
即便如此，督仙院还是毫不犹豫地挥着战神殿这把剑清楚那些祸害。今天早上让文神殿处理内部私务，正好给内鬼暗中动手的机会。
只要他们动手，战神殿的恶狼在前面等着他们。
白鹤露出一个老狐狸般的笑：“萧岚远比我们想的要强，由他去吧。现在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啦……”
黑麟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是啊，萧岚当年有多强，他当然知道。
飞升之际，恰逢鬼尊祸乱仙界。
萧岚独守天门，轻松拉开神弓长虹，一箭射杀鬼尊。
龙吟清越，金焰降世，所有作祟的鬼族瞬间灰飞烟灭。
那时的萧岚只身一人，抵百万恶鬼，宛如灼灼升起的烈日。
这可是仙庭建庭以来，唯一一个实力无限接近旧日之神的神……
……
辰时，萧岚的住处。
从睡梦中醒来的萧焕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见到挂在空中的太阳，心中大惊。
迟到了！要扣学分了！
萧焕猛然从床上弹起来，一时不查被被子绊住脚，“咚”地一声摔倒地上。
“嘶——”
即使隔着一层地毯，萧焕还是磕到了头。
“怎么了？”刚好来到萧焕门口，听到声响的白苓连忙推开门进来，看到坐在地上抱着头的萧焕。
“没事，我不小心摔下来了。”萧焕揉了揉脑门后匆忙起身想要找学宫服换上。
“哎，等等。”白苓走过去止住了萧焕翻衣服的手，“逸遥给你请了几天假，让你在家休息。”
说着，白苓把衣柜里萧焕的衣服拿了出来，挂上了新的衣服，“苓姨帮你把衣服洗了。”
“啊？”有些摔懵了的萧焕坐在地上捂住头，看东西还有些眼花，也不知是摔的还是没睡醒。
整理完萧焕衣服的白苓正打算出去，就被萧焕叫住了：“苓姨，我昨晚怎么了？师父呢？”
“没事，你昨晚上发热，逸遥回来守了你一晚上，你要是还不舒服就回床上休息吧。”白苓抱着已经不合萧焕当前身高的衣服准备离开，“饿了没，等会我给你做点吃的。”
“谢谢苓姨。”
逐渐清醒过来的萧焕没有躺回床上，洗漱完后坐到书案前开始想昨晚上的事。
昨晚他晚修的时候好像有些烧糊涂了，现在什么也记不清，只记得自己被萧岚从学宫抱回家了。
然后呢？然后怎么了？
而且，昨夜不是情况很危急吗？如果按照林樾和他们说的，鬼气如果超标，鬼尊出世便是定局。萧岚怎么因为他生病就回来了？
师父肯定又要被文神殿说了，这次说不定督仙院也会为难他。萧焕心里一方面有些欣喜，自己在萧岚心里肯定很重要；另一方面却又觉得自己害萧岚被文神殿说失职……
就算萧岚不在乎文神殿逼逼赖赖，可他不喜欢听别人说他萧岚不好。
没给萧岚帮忙，还拖后腿……他是什么品种的绝世秤砣啊……
思及此，萧焕忍不住用手捂脸。
虽然萧岚亲口和他说，这辈子当一尾小鲤鱼也可以……按照萧岚的性子与当时说话的神态，应该是更希望他当无忧无虑的鲤鱼而不是当继承统战司的龙。
萧焕松开手倒在席子上仰躺，两眼放空地望着天花板。
可那怎么可能呢？让他活在萧岚的庇护下？萧岚能护他一辈子吗？
等等……以他师父的本事，说不定还真的可以。
萧焕无力地抹了一把脸，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打滚。
不行，就算萧岚能护他一辈子，他也不打算当鲤鱼。
潜龙班里不能化龙的鲤鱼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滚回原地的萧焕忽然呈“大”字形平躺在地上，他侧头看了一眼潜龙班班服前胸处的绣金鲤鱼纹。
他不想自己遇上什么事，就仗着萧岚对他的偏爱，让他着急忙慌的回来替他处理，为他着急。
萧焕能察觉到，萧岚应该是很累了。
但他太弱，就连破军的普通神官都比不上，连替萧岚挡冷箭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和他并肩作战为他分忧了。
萧焕沉默地盯着天花板，漆黑的瞳孔里仿佛有黑云在翻涌。
一盏茶的时间，白苓提着食盒进来。
按照礼仪和萧岚的交代无声地用过餐后，萧焕这才问起了昨晚上百鬼夜行的事。
早有准备的白苓从乾坤袖里掏出了萧岚留在家里备份的文书，放到萧焕面前。
一目十行阅完，消化完所有信息的萧焕斟酌着开口道：“没想到一个晚上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白苓注意到，萧焕思考时喜欢用拇指指甲刮食指的指腹。这些小动作倒是和萧岚很像，不过萧岚小时候是喜欢咬指甲，总是把修的圆润的指甲咬得坑坑洼洼的……
陷入沉思的萧焕没注意到白苓怀念的眼神。
昨晚上禁药坊覆灭的很快，看起来是仙庭不废吹灰之力赢了，但其实是那江文琰将禁药坊这颗弃子抛了出去的原因。
鬼域之门洞开，鬼尊需要从蛊盅里杀出去，吞噬强大的同族来壮大自己的实力。萧岚他们肯定会全力扑杀所有敢露头的恶鬼，只要蛊盅里的蛊虫少了，最后的鬼尊实力也会被削弱……
这会是一段相当长的拉锯战，战神殿会更加忙……但目前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摆在面前。
昨晚百鬼夜行已经牵扯了仙庭大部分战力，修仙界的暴动只能由修仙界自己消化，腾出手来的仙庭一定会处理修仙界这个烫手山芋。
当时复盘大会，仙庭已经警告过那些与鬼族拉扯不清的修仙世家们。
而昨晚上就是表态的机会，是站在仙庭这边，还是站在作祟的鬼族那边。
从结果来看昨晚的混战中，大部分家族都抵制禁药制造的鬼，虽然过程坎坷，但天亮时分，大多数家族还是勉强将暴动压了下去。
表象如此，本质却不一定如此。萧焕皱着眉，翻开清晨时玉虚门递上来给萧岚的文书。
在掌门的信中，萧焕得知被禁药控制或影响的人大都失去意识。
可堕鬼一定伴随着失去意识吗？萧焕微微眯起眼睛，他的直觉告诉他不会，况且昨晚上学宫并没有动静，使用了禁药的学生并没有反应。
也许是使用的时间不长，也可能是别的原因……
总之，昨晚修仙界并没处理完所有使用禁药堕鬼的修仙者。
幕后之人这一手棋下的真是绝，不仅卸掉修仙界大半的力量，还将其拉到己方。如此一来，即使是坚定跟随仙庭的家族有心除祟，恐怕也要被生出异心的家族绊住。
萧焕把自己的想法与白苓和盘托出。
虽然早就知道萧焕不简单，但亲自面对看到萧焕能把如今的局面分析得八九不离十时，白苓还是忍不住在内心感慨。
不愧是拥有着大药谷全族气运的孩子，早熟早慧……
但白苓转念想到慧极比伤，看着萧焕的眼神又多几分心疼。
“师父让我盯那些用了禁药的学生，这几天也没什么动静……”萧焕撑着头，朝自己翘起来的额发吹了口气，感觉自己这两天一无所获，更加像拖后腿的秤砣了，“不过昨晚大人都炸了，小的总该坐不住了吧。”
“逸遥让你好好休息，你再把自己折腾病了，他回来铁定收拾你。”白苓把桌上的文书整理好，点了点萧焕的脑袋。
“知道啦……”萧焕趴在书案上，嘴上答应着不想了，其实脑子里根本停不下来。
那帮小的总不动不太行啊，总得想点办法钓鱼……
况且，他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为什么把事情给文神殿处理呢？再不济也应该是司衡处或者林樾的执行司去处理……
白苓摸了摸萧焕的头，嘱咐他好好休息，然后拎起食盒离去。
趴了一段时间后还是想不明白的萧焕烦躁地在地上打滚。
片刻后，滚得头发都炸了毛的萧焕突然从地上坐起来。
不行！自己绝对不能当秤砣！
同时，萧焕接到一通传音。
“喂？小焕！你病好了吗？我们几个下课后搬完校舍去看你啊？”
“方横学长？”萧焕诧异道。
……
与此同时，萧岚没骨头一样在趴在校场上方的栏杆往下看。
“陛下，看什么呢？这么专注。”换好了教官服的傅然走到萧岚身边。
“嘘。”萧岚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嘴角勾起一个笑，示意傅然往下看。
“在看希望。”
傅然边整理护腕边走到萧岚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
校场里，正在长身体的小少年们在骄阳之下切磋比试，一如他们手中的刀剑，锋芒毕露。
班服上绣金的鲤鱼纹仿佛要化作飞龙腾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