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风辞。”萧岚换了一只手撑脑袋,目光聚焦在场中一个小少年身上,“是叫这个名字吧。”
场中的谢风辞正在和李修齐对招,从防守进攻的细节处能看得出基本功非常扎实。
“怎么,陛下想多收一个学生?”傅然扫了萧岚一眼,“如果你要收,那我就另外选一个孩子。”
“我已经答应萧焕只收他一个徒弟了,若再收了谢风辞,那小鬼会不高兴的。”萧岚提起萧焕,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我好歹也是个皇帝,金口玉言的,也不好食言而肥是吧?”
“况且,他跟着你也很好。”
萧岚查过谢风辞的档案。傅然也是出身卑微,一步步爬上来的,身世相似的谢风辞跟着他也很好。
“可你并没有培养萧焕的打算。”傅然微微扭头,看着萧岚,一语戳破他的心思。
“十年前,你被关押缚仙牢,督仙院让林樾和叶菀暗中关注你,是因为萧焕。”
傅然平时话少,属于闷声做事的人,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统领缉禁司的神官,心眼自然不会缺到哪里去。
十年来,几人没少去探监,叶菀和林樾套话那些套路他也熟悉。
不过。对于萧岚和督仙院的事情他只能从细节猜出表象一二,却不知其中缘由。
直到萧焕出现在众神官的视线中,傅然这才隐约察觉。
萧岚将目光收回,侧身抬头与傅然目光对视,坦然道:“我原以为会是燕王殿下或太后娘娘先来问我,没想到骠骑大将军先开了这个口。”
傅然笑了一声,“林樾是有这个胆子,但太后娘娘定会拦着他,怕他惊动你,观望风向。”
四神共事多年,战场上交付后背的交情,对各自性格个性都熟。两人三言两语就把林樾和叶菀支支吾吾的事猜了个底朝天,而萧岚也简单地把萧焕的事情解释一番,并无隐瞒之意。
在萧岚的猜测里,除了帝王陵和顾疑,应该还有督仙院,不差战神殿这三人。
一层窗户纸的事情,心照不宣罢了。
况且,目前督仙院是否知道他察觉林樾和叶菀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老狐狸们猜也应该猜到了。
可现在猜到又如何?
萧岚心里的算盘算计得可清楚,抹除萧焕不仅会让仙庭损失一个新战神的备选,还会让他反水。
毕竟他在老狐狸们心里向来都是个不分善恶,不顾大局的形象。
督仙院不会做这种赔本的蠢事,反而会帮萧岚遮掩起萧焕的事情,将资源送到萧焕手上。
从某种意义上,萧岚和督仙院达成了合作。
“你连帝心给他了,我又怎会看不懂。”傅然轻叹了口气,似是惋惜,“督仙院如今着了你的道,现在肯定谋划着怎么用萧焕算计你来降低风险。”
“嗨,老狐狸算计我也不是第一次,只要萧焕过得好,大家都相安无事,无所谓啦。”萧岚轻笑一声,拔出傅然的副刀,单手撑着栏杆潇洒地跃入校场,吓退一众学生。
傅然看着校场中逗弄小孩子的萧岚,心中那点惋惜烟消云散,释然一笑。
择一道,终一生。
大概就是萧岚在狱中推牌九时与他们闲聊所说的,这辈子活得再苟且难看,死的时候也要为自己选个体面从容的死法。
若为帝王,为社稷死;若为师长,为晚辈死。
傅然跟着翻身落入校场。
“小朋友,来和我过两招?”萧岚朝谢风辞招了招手,年轻的脸上带着属于温和的笑。
被点名的谢风辞提起剑,恭敬地朝萧岚行了躬身礼,“请陛下赐教。”
萧岚满意地打量一眼对面不卑不亢的小孩,挥手点了几个穴位,将自己的力量封印到当年十六七岁时的水平,“出招吧。”
谢风辞会意,陛下封了自己的神力,这是要和他比基本功。
他同样封住体内灵力,手中长剑带着剑气直攻萧岚面门。而萧岚轻松地侧身避开这一剑,趁着少年还未来得及收招,抬掌击中少年侧腰。
这一掌却没有撼动谢风辞,萧岚眯眼侧开半步,提刀格挡,旋身一脚揣中谢风辞胸口。
两人拉开了一段距离,萧岚轻松地弹掉身上的灰尘,而谢风辞却感觉自己气息紊乱,方才陛下已经留了情,不然那脚定把他踹出内伤。
“继续,把我当作敌人。”
如今的萧岚端的是一副少年面孔,也就是他起初飞升时的模样,神态体貌与在场的小少年们相差无几。但身上的气势却不是他们可比拟的。
眨眼间,二人已经在首轮的交手众分出高下,周围观战的小少年们目瞪口呆。
谢风辞可是他们潜龙班中身手最厉害的,开学考独自拿下五十分的狠人。
站在李修齐和方横身边的傅然看着萧岚和谢风辞的比试,摇了摇头,对身边的小少年说道:“陛下当年是沙场摔打出来的,过的是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日子,论基本功,你们都还差了些火候。”
傅然这一句话,让周围的小少年们意识到差距所在,内心更挫败了。
“不过也别灰心,经验这种东西,多被锤几年就有了。”傅然面无表情地看着谢风辞又被萧岚一掌震翻。
方横忍不住捂住脸,“师尊说,搬去神官大院后,就要每天早上单独加早课。我们怕不是每天都要在院子里先被师尊他们锤一顿才来上学。”
傅然挑了挑眉,道:“没事,早课是我们几个人商量加的,萧焕也得被揍。”
几句话的时间,谢风辞已经被萧岚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萧岚伸手把趴在地上的小孩拉起来,神力扫过谢风辞的伤口。他四肢的淤血和脸上的擦伤瞬间消失。
“身手干净利落,就是缺了点经验,慌乱时容易露出破绽。”萧岚打出一道掌风击散谢风辞班服上的尘土,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不过在同辈里算是很厉害了,我看过你的考试留像,心性很坚定,应该吃了不少苦吧。”
“飞升的未必就一定是修仙界所谓的翘楚,也可能是凡间普通人家的少年。”萧岚低声道:“傅然这个人嘛,话少,但他其实很喜欢你。”
“往日的艰难都捱了过来,往后的路,也别走歪了。”
谢风辞抬头,蓦然撞上一双带着鼓励的笑眼。
原来大人们知道……
他出生并不好,甚至连普通家庭的标准都够不上。
年幼失怙,娘亲抱着他艰难地在朝代交替的乱世里求生。没过多久,待她极好的娘亲也因病离世。
当萧焕和李修齐在幼学宫里专心念书时,谢风辞过着四处谋生,甚至与狗抢食的日子。谢风辞竞争的对象不是修养良好的世家公子,而是不择手段抢食的流民。
乱世里,为果腹而杀人食之者常有,为口饭流血更是家常便饭。谢风辞靠着一把并不锋利的匕首,艰难地从成年流民中为自己争口粮。
世道逼到这里,生存都成了难题,可谢风辞却从来没干过杀人饮血的勾当。
这样苟且的日子直到他被一位入世除祟的老人看中捡走。
谢风辞天生筋脉强韧,没经过任何训练与灵物温养竟撑得住灵力流转。
那天,谢风辞毫不犹豫地跟了老人进入修仙界。顶着无数的白眼与歧视,谢风辞在仙庭学宫的筛选考试中力拔头筹,狠狠踩了一脚那些自诩出身既终点的世家子弟。
他如愿进入仙庭学宫,在满场翘楚中独自一人拿下压轴题。
可那天,战神们都没有选他,与他同分的,出身玉虚门的李修齐与凌剑阁的方横被林樾选走,而羽族凤凰一脉的小公主被叶菀领走。萧焕更是早早的就被萧岚划到自己的地盘上。
当他眼中带着几分期待地看着傅然时,傅然却只是把剑递给他,淡淡地说了一声“继续努力。”
世道风霜刀剑加身,强行把他的心性磨得无坚不摧,虽说事后谢风辞已然想明白傅然用意,可还是免不了有些失望和委屈。
可如今,谢风辞心底那些委屈随着萧岚的话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往后的路……
萧岚拍拍谢风辞的肩膀,“满学宫的学生里,除去我家小焕,我其实最看好你。”
和聪明的小孩说话,点到为止。
言毕,萧岚转身走向傅然,随手一抛,把他的副刀还给他。
“你的破军呢?别和我说那天被天雷劈断了。”傅然收刀入鞘,随口一问。
“嗨,它不太方便。”萧岚弯起笑眼,摆摆右手,眼神带着几分深意。
“你就使劲造作吧你,等哪天天道看不惯你,降几道雷把你这个祸害劈死。”傅然读懂了萧岚的眼神,无奈地摇了摇头。
萧岚眼神飘向一边,权当没听到这句话,一阵风似的飘到李修齐和方横身边,“过来,让朕看看宋竹他们这些年把你们俩教成什么样了。”
“还请陛下赐教。”李修齐和方横对视一眼,跃跃欲试。
早晨的第二节课,潜龙班的小少年们被陛下放倒了一大片。下课时,萧岚转头才发现,校场上只有他和傅然还站着。
“不太行啊,一个个细皮嫩肉的不经打。”陛下轻松地挽出个剑花,有些无奈,沉吟片刻后,一锤定音地下了结论。
“我看还是欠揍。”
“啊——”
潜龙班的校场上,写作鲤鱼读作咸鱼的小少年们挥舞着咸鱼鳍,扑腾着发出一声哀嚎。
整整一个上午过去,早上清清爽爽进入校场的小少年们,搀扶着走出学宫门,精神恍惚,两眼失神。严重的几个,脸上还挂着没擦干净的眼泪。
皮肉之痛算什么,鬼气幻境的毒打才是真的痛。
陛下和将军的课,真的很粗暴直接……
前来学宫与陛下汇报的破军神官们看到潜龙班仿佛丢了魂一般的小少年们,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当年破军的校场上,就从来没有新来的神官能站着从校场离开。每天都被陛下逼到崩溃绝境的边缘,那都是日常操作。
“笑什么,你们当年不都是这样?”萧岚接过文书顺势敲了敲季鹰的脑袋,“尤其是你,哭天抢地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的羽毛拔了。”
季鹰:“咳咳。老大,您要拔我的羽毛,我肯定屁都不敢放一个。”
看完文书的萧岚神色逐渐凝重,沉吟片刻,道:“季鹰,你去把风水司的那位大人请过来。”
……
战神殿神官大院
已经得到了自家师尊准许,从集体校舍搬走的三人早已收拾好自己的私人物品,来到了神官大院门口。
李修齐将林樾给他们的腰牌递给门口的神兽,得到确认后被放行。
“果然是神官们住的地方,灵气浓郁,比校舍好太多。”方横跨入大门,感觉自己仿佛来到新世界一般。
神官大院里的四季景色,山川草木,甚至局部日月天气尚不相同。神官们闲暇时豢养的神兽在各自的地盘上打闹。
神官大院乃是仙庭在职神官的住所,文神殿与战神殿各自拥有一座大院,分别坐落在仙庭南北两端。
风水司设计建造,其中的空间阵法也由风水司维持。当然,神官们得按时上缴管理费,标准就按照自家院子占地大小缴纳。
恰巧四位战神的院子连号,坐落于神官大院的中心。
整理好各自内务的三人顺道去看望萧焕。
“小焕!我们来了!”方横在门外踢掉鞋子,咚咚咚地窜进了萧焕的书房。
用过午饭,正趴在书堆里看书的萧焕闻言抬起了头。方横十分自然地坐到了他的书案旁。
李修齐与小凤凰晚方横几步进来,“怎么样,好些了吗?”
“没事了,多谢学长关心。”萧岚坐到自己书案旁,把萧岚留的公文推到一边,“师父给我请了假,我就干脆在家呆着了。”
“你是不知道,陛下和将军今天早上,把我们一顿毒打。”方横瘫在凭几上,说话都打着飘,“可难受了。”
“师父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萧焕给三人倒茶,听到方横的话,有些汗颜。
“那是对你好吧!今天要是你在,陛下说不定就心软舍不得打你了。”方横用脚戳了戳萧焕的膝盖,“你是不知道,昨晚上陛下来的时候黑甲都没来得及卸,都到你身边了才意识到。”
昨晚什么都不清楚的萧焕无辜地抬头看看秋梧月,又看看李修齐。
两人点头,表示方横所说符实。
“啊……”萧焕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生硬地换了个话题,“你们除了来看我,应该还有别的事情要说吧。”
“昨晚修仙界因为禁药暴动,掌门传信音,叮嘱我二人注意身边的同学。”李修齐斟酌着开口道。
“我觉得……不对,我肯定学宫里有学生使用了禁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