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鸢心揪得发疼,她紧紧攥着手,良久才叹了口气,清了清嗓子,接着秋苓道:“那次之后,没几天小远就死了,被人用剪子扎了一身窟窿……”她哽咽了一声,“小栀也倒在她旁边。”
“她也死了?”
严鸢紧闭着双眼,面色痛苦地摇头,“是、是她……是她……”
一丝寒意沿着叶归蓁的脊梁往上窜。
久久无言。
“然后呢?”叶归蓁忍着异样,追问:“南栀后来怎么样了?”
严鸢双手遮面,肩膀微颤,没有回答叶归蓁。
这时人群里有一个声音道:“栀姐姐那次过后就疯了,后来自杀了。”
循声看去,阿选从位席上站起,她拂开身旁玫兰拉住她的手,定定地看着叶归蓁,她眼眶发红,黑白分明的眼中还隐隐带着些许水色。
“这回答,仙长满意吗?”阿选美目含怒。
“不是说那红纱衣只是出来吓人的吗?别说还没死人,就是真死人了,死的也是常有福!我们好不容易才要忘了,如今你又提起,你怎么不去问问常有福究竟都干了些什么亏心事才招致妖邪?非要大晚上的来问我们?平白无故揭人伤疤,惹人不快,就为了区区一个委托,你不觉得自私吗?”
一大段话说下来,阿选双颊泛红,胸脯微微起伏,像是真被气得不轻,而在场竟也有不少人悄悄跟着她应和。
苏有初刚要说话,叶归蓁淡淡道:“你以为我愿意来?”
苏有初:“……”
叶归蓁甩出四个字:“短浅狭隘。”目光短浅,心胸狭隘。
“你……”
叶归蓁干脆打断她的话,“它日后若凶性大发,累及镇民,你那就是无私了?”
阿选一时无言,她声势稍弱,“那你也不该来揭我们的伤疤。”
“不敢揭伤疤,有本事当初就别留伤疤。”
叶归蓁语气平缓,不见丝毫不悦,但仍给人一种“叶公子不高兴”的感觉。
事实上,叶归蓁确实有些不爽,他办委托最烦别人问东问西,问就问,他忍忍也过去了,可老问些没用的算怎么回事?
烦。
阿选被叶归蓁这不冷不热的一番话噎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胸脯微微起伏,少顷,愤而转身上了楼。
“砰!”门被用力摔上。
严鸢连忙让秋苓跟上去看看,然后一个人在旁边轻轻擦着泪水,一言不发。
“还有什么意见,一并提出来。”叶归蓁环视众人。
苏有初拜服。
他觉得,等到此事事了,他十分有必要去纠正一下天下人对叶归蓁的错误看法,什么风光霁月,什么淡雅清绝,通通都是骗人的。
好像怼人怼得痛快的那个不是他一样。
“仙长见谅,”玫兰突然起身,行礼道:“南姐姐从前教过阿选琵琶,两人亦师亦友,阿选平时不这样的,只是方才听您旧事重提,一时悲伤才……”
叶归蓁倒是神色不变一派从容,“嗯。”
玫兰听着叶归蓁不咸不淡的应答,一时摸不准他什么意思,无奈之下,只能重新坐了回去。
“南栀怎么死的?”叶归蓁问严鸢。
严鸢声音略微有些嘶哑,她咽下满嘴苦涩,扯了扯嘴唇道:“自尽。”
叶归蓁闭了闭眼睛,“我已经知道她是自尽了,她在哪死的,用什么自尽的?”
见叶归蓁撕了人家的伤疤还要往人家伤口上撒盐,苏有初忍不住凑过来低声道:“叶公子,你再这样下去,以后是娶不到媳妇的。”
“跟你有关系?”叶归蓁反问,他似乎觉得还不解气,“苏先生还是先担心自己能不能娶到吧。”
苏有初:“……”是我多管闲事了。
“上吊,在神女祠外。”严鸢稳了情绪,冷静下后直视叶归蓁的眼睛,“就用那件红纱衣。”
**********
远九死的那天正是她刚当上花魁的时候,她刚换上红纱衣,正坐在床边调整琵琶弦,南栀突然闯了进去。
血红的眼,撕裂的皮肤。
琵琶落地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凌乱的长发交缠,两种血液交融。
一下、一下、一下。
剪刀扎进脖颈、心口,腹脏……
鲜红的血液漫过红纱衣,淌出身侧,染红了身下的一片地板。
瑰丽又绝望。
破碎的身体安稳地躺在血泊里,南栀也安稳地躺在血泊里。
秋苓刚推门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幅画面。
尖叫、纷乱、咒骂。
南栀在喧闹声中悠悠转醒。
入眼之处,铺天盖地的红。
红色的地,红色的窗,红色的床,红色的琵琶,红色的掌心……
鲜血毫不留情地朝她涌来。
“我、我杀人了,我又杀人了……”那是南栀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终于疯了。
再后来发生的事情就很简单了,严鸢不知拿南栀如何是好,只能将她锁在阁楼的房间里,停了几天业准备远九的葬礼。
不料,在远九出殡那日,南栀疯疯癫癫地伤了去阁楼送饭的丫鬟,然后一个人跑了出去。
众人最后是在神女祠外找到她的。
远九那件沾了血的红纱衣在神女祠门口的树上系着。
南栀就悬在上面。
叶归蓁听完后,默了许久才道:“节哀。”
苏有初欣慰叶归蓁说了句人话,同时也感到疑惑,“南栀姑娘突然杀人,你们就没怀疑这里有什么因由吗?”
“我们楼里人觉得是子念搞的鬼,可说出去了根本没人信。”
“应远庄这几年风评一直不错,没凭没据地说他家修士害人,要我我也不信。”苏有初说,“那后来呢?”
“镇上人都说小栀是中了神女祠的邪才这样的,匆匆把小栀葬了以后,神女祠便被封上了。”
“什么神女祠?”叶归蓁问。
“约莫二十年前,有一天,一批道士忽然去封了长生崖,没过多久,崖上就建成了一座祠庙,庙里供着一尊女像,匾额上题的是荆妻祠,镇上人不知道这供的是谁,也不知该怎么称呼那尊像,就干脆叫她神女娘娘,荆妻祠也就成了神女祠。”
“不知道那些道士是哪个门派的人吗?”叶归蓁蹙眉。
严鸢摇头,“不知,那时赵哥,哦,就是赵逢,”说着她面有微苦地摸上发中的玉簪,“他刚回来,什么都没收拾妥当,再加上小栀伤得重,一直不见好,我没心思管别的,只依稀记得听人说过,他们穿的不像道袍,像是孝衣……”
“孝衣?”叶归蓁思付片刻,“南栀是什么时候来镇上的?”
“二十年前八月初八。”
“八月初八……”
那时候叶归蓁还没出生,但这并不妨碍他知道些什么。
二十年前,八月前后,九域神州能记录在册的大事总共就那么几件。
六月十六,应远庄大公子楚柏舟和二小姐楚子衿出生,楚凌的夫人楚南氏难产而亡。
七月初七,应远庄森罗塔封印松动,神都大乱,死伤无数。
八月十五,江宁吹愁柳,乐师无一曲箜篌名动天下。
叶归蓁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这委托跑不了了,铁定跟应远庄有点关系。
“所以你方才的意思是,神女祠招邪?”叶归蓁颇感奇怪,神女祠由修士建造,照理说,选址和各方面布置应该都是大吉的风水,怎么会有邪?
“我也不太清楚,神女祠刚建起来那会儿我一直在忙醉东风的事,没工夫去长生崖,后来生意做起来以后,正想去神女祠拜拜,结果就传出说神女祠有邪。”
严鸢顿了顿,“不过听人说,这神女祠第一年祈愿还是灵的,后来慢慢就不灵了,甚至还有去祈愿回来后就疯癫痴傻了的,也不知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