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东风灯火通明,一楼的所有人聚在角落,惊慌失措地看着站在大厅中央的叶归蓁。
方才敲门声来得突然,守门的姑娘不明所以,迷迷瞪瞪地竟开了门,不出所料,她刚打开门便被行尸掏了心肺。
一大批行尸涌入,离门口近的人,跑得慢的人皆当场丧命,腐腥味冲开脂粉味,奇异的味道霎时充斥了整个醉东风。
叶归蓁自二楼向下跳进行尸群中,他面色如常,似乎闻不到周身的味道,只迅速画了符点在地上,青玉色的灵光像一丛丛小蛇一般自符中钻出,绕在行尸身上,下一刻便将它们统统丢了出去。
行尸撞行尸,行尸叠行尸,一时间场面纷乱又滑稽。
叶归蓁迅速掠出醉东风,将将踏出之际,身带劲风,醉东风的大门在他的身后猛地合上,他回身捏了一个印诀,青色莲花纹的禁制旋转扩大,直至覆盖了醉东风上下。
醉东风楼顶是一个露天平台,正是一个施展法术的好地方,叶归蓁飞身一跃,撑着二楼的栏杆上了台子,长夜之下的整条街尽是漫入天际的黑色,些许细微月色能仔细辨出将与黑夜融为一体的行尸群。
这群行尸身上魔气浓郁不似寻常行尸,想来是用不少人补充了魔气,他们在醉东风耽搁太久,这镇上恐怕难有活口。
他突然想到那个神秘的女道士对常有福说的话。
常家遭殃,祸及镇民。
心下不安,于是叶归蓁探了探他一开始放在常府盆栽里的结界信物,还在,常府应无事。
他这才微微放了心。
委托函还在他叶归蓁身上,那就意味着这委托他还得接着办,既如此,他就必须保常有福的命,倘若常有福在他眼皮子底下死了,那可真就有意思了。
他再次凝神探知当时散在镇子上的摄魔符,依然毫无动静。
红纱衣出现在常府的时候,摄魂符就没动静,那时叶归蓁还能说控制红纱衣的魔兴许不在镇子上,可如今行尸在镇子上作乱,这群东西身上魔气浓郁,连他这种对气息极其不敏感的人都能感觉到,摄魔符仍是没动静,这是不是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叶归蓁持着澄泓,剑花一挽,流光轻盈。
突然他动作一顿,然后轻轻蹙眉,他手指拂过剑身,面带疑色又似无奈。
一套动作下来,他倏地抬头望向天边朦胧的月色。
今晚所听所见,从莫名杀人发疯的南栀,到突然出现的行尸,再到跟睡死了一样的摄魔符,有不少可疑之处,而这月亮可疑更甚。
他刚反应过来,方才他大哥传音来说天已经亮了,但这个镇还是月亮当头,不见半分日升之意。
那只操纵行尸的魔在这镇上设了结界,这是他对此能想出最合理的解释。
行尸虽然弱,但解决起来很是麻烦,它们本就是尸体,只要操纵它们的魔不停手,它们根本死不了,同样地,它们没有执念,更度不了。要解决它们只有两个办法,一是找到其背后的魔,从根源解决问题,二是困住他们,直到太阳升起,以太阳真火灭之。
叶归蓁很是奇怪,那只魔控制行尸出来作乱,又使法子让这个镇太阳不升久居长夜,行尸补给他的魔气还赶不上支撑这个结界耗的魔气多,做这种赔本买卖,这是喝大了还是是魔气太多没地方倒了?
再者,镇上有活人的地方应该就只剩了常府和醉东风,这两处有他结界禁制护着,这些行尸甭管多强一定是进不去的,那他们还留在镇上的理由是什么?
叶归蓁摇摇头,将纷乱的思绪尽数丢出脑海,无论如何,先解决这群东西,然后去常府将委托函还回去再说。
他继续方才停下的动作,澄泓光华尽现。
醉东风墙表浮现一层淡青的荧光,叶归蓁眼中光芒大绽,那层荧光逐渐碎裂成一片又一片莲花花瓣,一层一层自墙体向外剥离。
墙面上,荧光剥离一层,紧接着就会再生一层,反反复复,层层叠叠。
远远望去,醉东风外就像有一朵复瓣青莲带着瑞光在暗夜中缓缓绽放,这个镇一瞬间亮如白昼。
光华成柱,直击高悬天幕的月亮。
与此同时。
神女祠。
南梓突然抚着胸口,原本红润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痛苦令俏脸微微扭曲,“臭道士,你给老娘等着!”
“姑娘!”秋苓挣开阿选紧攥着她的手,起身扶住南梓,“您没事吧?”
“你撒手,”南梓微微拧眉,嘴角已然渗出血迹,她将琵琶放到一旁,就地盘膝坐下开始调息,痛苦不减,她身上的魔气开始四溢,张嘴,又是一口鲜血,“妈的,该死的臭道士……老娘早晚要把你碎尸万段……”
这话南梓说得狠,奈何有气无力,根本威胁不着人,可不知怎么就刺激了跪伏在一旁的阿选,她趁机拾起琵琶,起身就要往南梓的头上砸。
“阿选!”秋苓大惊,想也没想,身体立刻做出反应挡了在南梓身前。
乐弦声与惊呼声交织一处,良久,秋苓没等来想象中的疼痛,她小心翼翼睁了眼,原本护在身下的南梓已经没了踪影。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啊,”身后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
秋苓转身,只见南梓一手抱着琵琶,一手随意抹了嘴角的血,一脚踩在阿选的胸口上,满眼笑意地看着她。
“姑娘……”秋苓一时没反应过来,“您……”
“傻孩子,我看你还是没明白啊,”南梓的眼神慢慢变得有些怜悯,“我,叫南梓,南栀是我妹妹,她已经死了,我不过,鸠占鹊巢而已。”
“您又在说什么胡话,”秋苓再次忍不住抹泪,她吸了吸鼻子,“您一定是还没清醒过来……”
南梓:“……”你才不清醒。
但此时南梓却懒得跟秋苓废话,她脚下的力道加重。
这动作一出,阿选就像渴水的鱼一般大口呼吸着,大股鲜血顺着两边的嘴角流下,糊满了半张脸,阿选的眼睛瞪得老大,花容扭曲,双手抓着胸口上的那只脚,痛苦挣扎。
“疼吗?”南梓微微屈腿,一手搭在膝盖上,俯视着阿选,“我这还没开始呢……你要知道,阿栀撕身裂魂的时候可比生生碎灵疼多了。”
“……算了,恐怕你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倒是可以想办法让你感受感受……”
“那边的姑娘,”她抬头朝秋苓望去,嘴角含笑,“接下来的场面可能有些血腥,不想做噩梦的话,最好还是闭上眼睛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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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远庄。
一个围着墨绿色狐裘斗篷的男人边咳着边缓步绕过长廊,他大约正及不惑之年,面色有种病态的白,阴柔的美感,但却不显得女气。
在他的身边跟着一个身着松绿色银绣纹长袍的年轻男子,发未束冠,长得跟男人有几分相像,就是看着似乎比寻常同龄人要矮一些。
楚凌咳嗽两声,拢紧了斗篷,问道:“后天你娘忌日,一切可都准备妥了?”
“回父亲,”楚柏舟微低着头,恭谨地回道:“明月台那边一切准备妥当,后日一早便可出发。”
“嗯,不错,”楚凌点点头,“通知子衿了吗?”
“前几日已经通知过了。”
“她腿脚不便,让她去的时候当心些。”
“是。”
楚凌看着廊外花开正盛的梓树,“一晃都二十年啦……”他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偏着头对楚柏舟说:“你的弱冠礼就跟下月的悠山围猎一并办吧。”
“是。”
这时,一名弟子匆匆跑来,楚柏舟认出那是楚凌门下的大弟子,楚丘冬。
“庄主,”楚丘冬稳了稳气息,躬身行礼道,他仿佛是没看到一旁的楚柏舟。
楚柏舟也不介意,他低眉垂眼,只静静地站在楚凌身边。
楚丘冬看了一眼安静的楚柏舟,然后上前与楚凌附耳几句。
“当真?”楚凌蹙眉,这一声又引了他一阵子咳嗽。
楚丘冬便帮楚凌顺气,一边低声答道:“确认无误,已经承认了。”
“好啊,”楚凌挥开了楚丘冬的手,他扶着栏杆望着院子里的梓树,“好,家养贼……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是。”
等到楚丘冬离开后,楚凌拍了拍栏杆,对楚柏舟说:“自你母亲走了以后,我这身子一年比一年差,再过不了几年,这应远庄庄主的位子就要交给你啦。”
“父亲定会长命百岁。”楚柏舟依旧是做着谦卑的姿势。
“这庄主可不好当,”楚凌没理楚柏舟,只自己说着,“许多事都得自己慢慢琢磨着来。”
楚柏舟不言语。
“我身体不好,里里外外的门人弟子又多,实在分身乏术,这不,方才就来报了,左平长老联合外门弟子常有福胆大包天,竟敢泄露门派机密,”楚凌森森笑着,“左平一直在我眼底下蹦跶,我倒是真瞎了,竟半分没有察觉。”
说着,他微微偏头看着楚柏舟,“左平平日里一副老老实实任劳任怨的模样,尚且还能背叛应远庄,剩下那些稍微聪明点儿的有打算的人,是不是……”
“父亲!”楚柏舟猛然扬声打断了楚凌,他立刻意识到不妥,紧接着撩起衣袍跪在地上,心里打突,“儿子唐突。”
“规矩便是规矩,”楚凌转身自上而下地看着楚柏舟,“你起来。”
“是,”楚柏舟依言起身,他强行摁住微微颤抖的右手,压下了心中的不安。
楚凌不再说话,许久才问,“还有什么事吗?”
“确实有一件,”楚柏舟微微躬身,“前几日江宁风月阁来信,邀父亲明日参加陆阁主的婚礼,当时您病着,压到了这会儿才跟您说。”
“我有耳闻,”楚凌道:“阿南后天忌日,陆维叶他明天举办婚礼,哼,去回绝了他,再随便挑件礼,找人送去意思意思得了。”
“是。”
“算了,这样,你亲自去送,免得人说我应远庄不识礼,送完直接去明月台,不用回来汇合了。”
“是。”
作别楚凌之后,楚柏舟只身回了自己的房间,仔细关上房门,他坐在案几边抽出两张信纸,只是刚提笔又顿住,他想起方才楚凌说的那一席话,握着笔的手又开始颤起。
他像是握着烫手山芋般将手中的笔往旁边一扔,双手抱着头,盯着案上纹印淡淡的两张纸,面上尽是痛苦之色。
案上的纸不慎染上了墨迹,青叶远山与烟纹神草的纹徽仿佛还泛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