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闱结束,大夫被请到学士府,给昏睡的云磊诊了脉,所说也是劳累过度,需要将养之类的话,开了调养的方子。
秋菊这才放下心来,付了双倍的诊金,大夫乐呵呵地拱手告辞。
云磊从号房被抬出来,昏睡不醒的消息不胫而走。与学士府关系亲近的同僚知交,纷纷登门探视。连三皇子也曾私下里把云轩找来,以示关心。
秋菊知道,其中不法好事者,想看学士府的笑话,并不多作殷勤。
云磊身子恢复得很快,但却躲在房里懒得应付场面上的嘘寒问暖,而是静候放榜之日。
期间,娘家人过来探望一回,一时闲话家常,刘可妍欣慰地说道:“这次多亏了我弟媳悉心照料,我弟三场都支撑下来了,就是有些担忧结果。”
秋菊也同样担心儿子的成绩,云轩却胸有成竹地安慰道:“童儿把能记得的考题都说与为夫听了,他写的答案虽然不够老道,还算符合规范。”
“为何他跟变了个人似的?身子都大好了,人还蔫蔫儿的。连客人们特意过府探视,他都躲在房里不出来,害得我只好扯谎说他身子弱,需要静养。”
云轩翘起嘴角,打趣道:“他可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你都不清楚,为夫如何知晓?”
秋菊盯着心情大好的云轩看了一会儿,突然逼问道:“夫君这是中了头彩吗?说吧,有什么大喜事?千万别告诉我儿子又考了头名,如今还没放榜呢,我是不会相信的。”
云轩朗声大笑,一时揽过发妻,附耳说道:“知我者,爱妻也。皇上听说童儿两次被人抬出考场,让礼部把他的卷子调出来,如今已送进宫去了。”
秋菊心里一动,当时就去了儿子的院子,透过窗格,瞧见他正埋头读书,也没了进去说话的心思,转身按原路返回。
跟着周嫂笑眯眯地说道:“夫人这下放心了吧?大爷恢复了先前的用功,没准来年就能考个进士呢。”
原打算母子俩坐到一处,好好聊一聊的,如今瞧见他重新振作了,知道一定是云轩把皇帝亲自阅卷的事告诉儿子了,也省得她再多废口舌开解了。
一个月后,秋闱放榜。
云轩在前一日就得到了儿子高中的消息,秋菊听到后心喜若狂,吩咐周嫂准备好赏银,只等次日喜报到了,人人有份。
次日早膳后,云磊周身上下焕然一新,来到上房给秋菊请安。
“你是要亲自去看榜单?小心被人挤扁了。”打量他的一身华服,秋菊笑着提醒道。
“此次能够中举,多亏了娘一路守护,与儿子一同去看榜吧!”云磊一本正经地邀请,言辞恳切,说得秋菊险些掉下泪来。
秋菊唤来管家刘全,让他坐镇学士府,等待喜报上门。
刘全听说夫人要陪着儿子看榜,迟疑了一下,谨慎地说道:“如今榜下,必是人山人海。不若带上几个身手好的,也好一路照应着。”
云初一脚踏进门里,听了刘全的话,表示也要跟着,理由是没见过这种场面。
母子三人同乘一辆马车,一路谈笑风生地赶往放榜的衙门口。
出来的不算晚,但却无法靠近榜墙,连找个近点儿的地方停车都不可能,横七竖八地的车马,排了好几圈,虽然留出了通道,却被人墙挡得严严实实的。
云初撩起纱帘向外头打探,瞧见黑压压的一片,一时惊叹道:“竟是这般景象,只怕连身手好的护院也要等上一等了。”
秋菊瞟了儿子一眼,说道:“要等到下晌,人才会少些。不过,喜报可能已经上门了。”
云磊转了转眼珠,提议道:“咱们先在附近找一间茶馆坐坐吧?”
秋菊知道儿子不死心,非要自己看榜单,只好吩咐车夫调转马头。
附近没有茶楼,找到一家二层的庄饭,在一个靠窗的桌旁坐下来等着。小伙计见他们衣着光鲜,不敢怠慢,陪着笑脸递过了菜单。
秋菊只要了茶水与几样点心,出手就是二十两银子,笑眯眯地说道:“我们就是想占个地方,多坐一会儿,有什么需要会叫你的。”
“小的明白。”小伙计收了银子,很有眼色地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饭庄的位置不算好,但生意却十分兴隆,进进出出的客人就没断流过。
云初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低声嘟囔道:“一定是秋闱的缘故,否则这种地方,怎会比我饭庄的生意还要好?”
秋菊笑着表示认同,云磊却促狭道:“妹妹对生意上的事越发精通了,改日我酒肆的生意,也请妹妹帮忙照应些,等到过年给你包个大红包。”
云初撇了撇嘴:“哥哥的话,我早就不信了。你都欠我两年红包了,到现在还没见到一两银子呢。比我还财迷,真不知你攒那些钱做什么?”
云磊面上一红,装作没听见。
这时楼上又上来两拨儿客人,有一拨儿就坐在他们前面,小伙计赶着沏茶倒水,为首的黑脸汉子点了半桌子菜,眉开眼笑道:“终于中了,回去向家里也有个交代了。”
旁边的两个人却愁眉不展,其中一个穿青布褂的文弱书生说道:“仁兄真是好福气,这一次我又没能坚持下来,都怪这副身子不济。”
另一个穿蓝绸衫的胖子苦着脸说道:“我在号子里倒是没晕,可是也没中举啊!我娘老说我家祖坟有问题,这次回去恐怕要大动了。”
云初一个没忍住,刚进口的茶喷了出来,秋菊连忙伸手去抚她的背。
云磊却端着酒,起身去了临桌,对着黑脸汉子敬酒道:“恭喜仁兄高中,请问榜下的人少些了吗?在下也是等着看榜单的。”
黑脸汉子瞧了瞧他的打扮,端着酒碗起身客气道:“我们天没亮就去了,如今的人少一些了,不过以公子的身板儿,怕是挤不进去,除非像我这样的。”
云磊只好退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继续等待。又挨了两刻钟,终于忍不住了,让身后侍立的石宝先去跑一趟。
等得快晌午了,石宝兴冲冲地跑上楼,来到云磊身边,俯身禀报道:“奴才看到大爷的名字了,在正榜上面,中了第四十二名。这次正榜一共录取的人数是五十六名,副榜十名。”
云磊见石宝回答得很仔细,忽地站起身来,对秋菊与云初说道:“咱们也去瞧瞧,估计看榜的人少了。”
秋菊一行出了饭庄,重新坐上马车,赶去看榜。
日头转到天顶,果然榜墙附近的人少了许多,连马车也有了停靠的地方。
云磊云初兄妹俩先一步冲进人群,很快挤到榜樯下面,围观的人见这样一对金童玉女跑来看榜,许多束目光都投向了他俩。
秋菊让周嫂与石宝前去照应,自己则由冬麦陪着立于马车旁。
云磊在正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云初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个遍,最后目光落到副榜的倒数第二名上。
“哥,刘宏的名字在副榜上面呢。”云磊沿着妹妹细嫩的手指看过去,刘宏中了副榜第九名。
“可惜了,虽说中了副榜,但还是要再考举人的。”
云磊拉着妹妹挤出人群,瞧见老娘手搭晾棚,正注视着自己,便像回到了孩童年纪,飞奔过去,害得云初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却怎么也跟不上。
到学士府的时候,官府的喜报已经来过了。
府里张灯结彩,刘全带着众人在大门口躬身道喜,云磊和云初兄妹俩扶着秋菊,先后下了马车。
秋菊转头吩咐周嫂:“晚膳前,把赏钱发下去吧,还是每人五两银子。”
刘全带着众人谢赏,簇拥着母子三人进了学士府。
一家子人聚在上房,云轩面无表情地问云磊:“看到榜墙了?感受如何?”
“爹,仅仅京城一带的考生就有上千人,榜上有名的仅仅几十名。推而广之,会同地方各省,秋闱可谓百里挑一。儿子有幸榜上有名,多谢爹爹提点与娘亲的照顾。”云磊双膝跪倒,掷地有声地叩了头。
云轩甚为欣慰,亲自俯身扶起儿子,秋菊一时红了眼圈。
厨房的酒宴已然备好,众人移步花厅,热热闹闹地享用了一顿丰盛的喜庆家宴。
转天,秋菊命人广发请贴,府里摆了流水的席面,来学士府道贺的人络绎不绝。
云磊一改先前静养时的低调,以主人的身份,同云轩一起出面招待男客。
秋菊带着女儿云初接待女眷,芜花、果儿等人帮着打点席面。
府里热闹了三日,迎来了宫里的一道口谕。
传旨官的手里拿着把折扇,眼角眉梢都是笑,尖声说道:“传皇上口谕:吏部侍郎之子赵云磊,年少志高,才华出众,特赐御扇一把,望尔再接再厉,早日实现朕之心愿。”
传完口谕,扶起云轩父子,把折扇交到云磊手里,眯起眼睛逢迎道:“赵大人才高八斗,令公子卓尔不群。皇上说了,等着父子同殿为官呢。赵云磊过了今年的秋闱,明年春闱能否再创佳绩,宫里宫外,拭目以待。”
送走宫监,云磊打开折扇,上面画着一簇兰花,提字处用了皇上的私印。一时拿给云轩看,扬起小脸不解道:“皇上的用意,儿子不明白。还望爹爹指教!”
“兰花,寓意为高洁、坚贞,乃花中君子也。皇上此举,是对你寄予厚望。”云轩说得含糊,心里却有几分不安。
私下里跟秋菊倾诉时,遣走房里其他人,绷着脸揣测道:“皇上怕是旁敲侧击,意有所指。学士府以后还是低调些好。”
“朝堂上又有人盯上咱们了?我倒是想低调,架不住连番有事啊!你听听皇上的口谕,还让童儿参加明年的春闱。童儿考举人都累得半死了,成绩也不算好,要是再让他考进士,还不知会怎样呢?”
秋菊心下不满,皇上明摆着一副逼人上梁山,看好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