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菊懵懂地出了宫,在马车的一路颠簸下,思绪犹如一团搅不开的乱麻,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恍惚间,马车停了下来,有人在车窗外恳求:“老爷夫人,行行好吧,我们一家老小饿了一整天了。”
“给他们些银钱,让他们散了吧。”秋菊并未掀起车帘,随口说道。
坐在车门旁的周嫂,扔出一锭银子,转头嘀咕道:“秋收快到了,怎么还有这么多外地上京讨饭的。”
“也许是地方上的收成不好……”
说起收成,秋菊猛然想起坐镇户部的云轩,这段日子恐怕不只是深陷大皇子与民争利的是非中,各地也快到了上交钱粮的时候了。
回到府里,秋菊换了常服,把云磊唤到上房,打发了旁人,问起云轩的事。
云磊闷声说道:“最近爹爹忙于催缴税银的事,被触动利益的皇亲颇为不满,特别是以许尚书为首,多方掣肘,因为大皇子一脉是重点追缴的对象。”
秋菊与儿子讲了恭王府与中宫的态度,云磊知道老娘担心老爹官位不保,一时开解道:“爹爹自从坐上户部左侍郎的位子,受了不少闲气,更是成了大皇子与三皇子较劲儿的出气筒。如果此次能离开户部,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三皇子和萧皇后坚决不肯,怕户部又回到从前许尚书一手遮天的局面。”
母子俩在房里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周嫂再次进来禀道:“元姑娘院子的人跑来送信儿,说元姑娘的情形不大好,回去后不肯让人靠近,一个人躲在房里哭。”
云磊见老娘有事,趁机起身告退。
秋菊对执意收元青儿为义女的事有几分后悔,觉得若非如此,也不会引起恭王妃对元青儿的打压,不仅拆散了元氏姐妹,还让元青儿受到惊吓与伤害。
心怀愧意之下,秋菊命人去请大夫,自己则亲自过去安抚,帮她执布净面,给她绾发理妆,又好一番柔声哄劝,直到元青儿的情绪放松下来,大夫也提着药箱过来诊脉了。
“元姑娘受了惊吓,脸上的伤擦些药膏却是无碍的。”大夫开了方子,得了诊金,告辞出府。
秋菊瞧着平静下来的元青儿,想了想吩咐周嫂:“把元姑娘的东西搬到主院去吧,住在芜花的隔壁,姐妹间也好有个照应。”
安顿好的元青儿,瞧着看色不早了,想在软榻上歪一会儿,云轩这时候回来了,手里拿着一道圣旨,面无表情地让秋菊帮她换下朝服。
“这套朝服,用不上了。”云轩盯着发妻亲手叠好朝服,神色复杂地说道。
秋菊心里早有准备,吩咐周嫂收好朝服,自己则展开桌上的黄绫圣旨,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一时蹙眉道:“夫君离了户部,怎么还是躲不开是非啊!”
散朝后,皇帝把云轩传进御书房,给他看了许尚书等人的联名折子,不动声色地询问云轩作何打算。
云轩并未多做辩解,伏地叩头道:“都是微臣办事不利,臣愿引咎请辞。”
“赵爱卿有房杜之才,朕也不想委屈了你,虽说户部的差使办得欠缺圆融,但你为民为国之心,朕心里清楚得很。你去吏部吧,替朕多选些可用之材。”
皇帝一道圣旨,云轩卸下户部左侍郎之职,平调到吏部,坐上吏部侍郎之位。
吏部掌握人事的调动与任免权,吏部尚书一直被看作皇帝的心腹之臣,品级一样,历来都是吏部为首。
皇帝并未受联名折子的影响,调云轩去吏部主事,这是朝堂各派都没料到的事情。
更出乎意料的是,皇帝调离了云轩之后,让二皇子赵祯坐镇户部,并让二皇子的恩师宋学士兼任户部左侍郎一职。
秋菊听得张大了嘴巴,冲口说道:“皇上此举,是对大皇子不满?还是有意提携二皇子?”
“圣心难测,岂是你一个妇道人家所能看破的?”云轩心头沉甸甸的,虽然猜不透皇帝的用意,但他知道皇帝对户部的不满由来已久。
让三皇子的人离开户部,留下许尚书这个亲近大皇子的老滑头,派二皇子一脉介入其中,怎么瞧着都像是缓和大皇子与三皇子对峙的局势。
此时的中宫,萧皇后与三皇子也在议论云轩调离这件事。
“儿臣以为,父皇想要息事宁人,母后觉得呢?”三皇子坐在凤榻旁边的绣墩上,目光转向萧皇后,探询着问道。
萧皇后得知前朝的动向后,私下里把儿子传来,担心地却另有其事。
“二皇子在朝堂上行走以来,皇上给他的差事多是监察地方上的官员与挖掘各地的人才,如今又让他介入户部的差事,本宫怕他羽翼终有丰满的那一日。他比不得大皇子耀眼,也比不上你身份尊贵,但却是最得皇上信任的儿子。”
三皇子却不这么认为。
“再得父皇信任又如何?不过是个辅弼能臣罢了。母后多虑了,这个天下,还轮不到他来坐。恭妃一脉不成气候,二皇子又没有强大的妻族予以帮衬。非嫡非长,可谓众皇子中最不显眼的一个,连丽嫔所生的四皇子都比不上。”
萧皇后也知道儿子所说也有道理,但久掌宫闱之人,敏锐的直觉还是让她起了疑心。
事隔一个月,宫里与朝堂上再次炸了锅。
二皇子上奏折,陈说许尚书种种贪腐行径,连御使台都不敢弹劾的人,居然被二皇上弹劾了,而且还提供了不痛不痒的证据,却得到了皇帝的重视。
大皇子知道皇帝最近瞧他不顺眼,没敢出来帮许尚书说话,却暗中把消息传给姑母端阳公主。
许家是端阳公主的婆家,许尚书是端阳公主的公公。
端阳公主虽然贵为皇妹,有自己的公主府,但平日婆家走动得并不频繁,许尚书做下的许多事,她也并不知情。
听说公公被二皇子当朝弹劾,心下诧异之余,也有了探究之意。许驸马对老爹的事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却又不敢对端阳公主如实相告。
“我父坐镇户部多年,难免会引起有心人的嫉妒与诽谤。二皇子初到户部,急于有一番作为,好向皇上邀功,所以才会被那些小人利用。”
端阳公主认真听了许驸马的话,先入为主信了几分,转天就向宫里递了牌子。
皇帝在寝宫接见了自己的妹子,听她言明来意,一时蹙眉道:“朝堂上的事,妹子还是少些操心罢。朕不会放纵恶臣,也不会委屈忠良。”
端阳公主在皇帝面上碰了个软钉子,转身去了萧皇后的中宫。
萧皇后在正殿召见了端阳公主,见她脸色不愉,一时开口问询。端阳公主是想向萧皇后求助的,自然如实说了去求皇上的事。
“皇嫂,你说皇兄会惩治许家吗?若是许尚书受重罚,我的颜面何存啊?”端阳公主嘴上硬气,心中没底。
萧皇后也听说了二皇子上奏折的事,大出意外之下,竟然对一直默默无闻的赵祯高看了一眼。
许家是端阳公主的婆家,又是大皇子一脉的嫡系,而且与王公大臣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放眼朝堂内外,谁敢轻易碰触许家?
端阳公主与淑贵妃的关系也很好,萧皇后自然不会说些肺腑之言,一时温声安慰道:“皇妹少要担心,单凭许家是你的婆家这一点,皇上决断之时也会考虑的。”
话说得入情入理,端阳公主也这么认为,一时间相谈甚欢。
这时宫人进来禀报:“皇上请皇后娘娘去御花园赏花。”
端阳公笑着起身告退:“皇兄与皇嫂二十年如一日,恩爱绵长。”
萧皇后脸色微窘地目送端阳公主离去,转头问传话的宫人:“皇上还邀了哪位娘娘同去?”
宫人摇了摇头,屈膝禀奏道:“奴婢不知。”
萧皇后换了一件色彩艳丽些的外服,乘坐步辇去了御花园。
半途中遇到漫步赏秋的宫嫔们,纷纷避让。
直到看见前面的黄罗伞,萧皇后才下了步辇,快步迎了上去:“臣妾给皇上请安!”
黄罗伞停了下来,皇帝转身向萧皇后招手示意,萧皇后起身走上前去,半开玩笑地说道:“皇上今日好有兴致,怎么想着邀臣妾逛园子?”
“想与你说说话,又觉得房里太闷了,所以想出来走走。”皇帝目光咄咄,面上却平静如水。
“端阳去中宫诉苦了?”皇帝挽起萧皇后的手,缓步而行。
萧皇后轻轻点了一下头,说道:“臣妾劝了两句,端阳也就没再纠结了。”
“皇后认为朕会如何处置许尚书?”
“臣妾只是一个普通的深宫妇人,岂能揣度出皇上的意欲何为?但臣妾知晓,皇上在决断之前,一定已想好了周全。”面对皇帝似出无意的探问,萧皇后也不动声色地回答。
夫妻二十年,萧皇后依然猜不透枕边人的心思。但她却了解皇帝的秉性,那就是心思缜密而不会犹豫不决,行事谨慎而又不拘一格。正是凭着这份让人猜不透的心思,才会坐上那个万众瞩目,令无数皇子皇孙梦寐难求的位子。
皇帝对萧皇后的回答似乎不大满意,一时直视着她那双慧黠冷清的明眸,意味深长地再次问道:“若是太子之位另有他人,皇后会作何打算?”
方才还从容不迫的人,瞬间变了脸色。
萧皇后的手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却被皇帝用力抓住,欺身附耳道:“你不甘心了?”
“后宫不得干政,天下大事,自有皇上乾纲独断!”萧皇后脸色微变,一时紧张地拿话搪塞道。
“这话说得不错,你是朕的皇后,只要帮朕打理好后宫就是了。刚好有一件关于后宫的事,朕要听一听你的意思,二皇子品行纯良,做事方正不阿,可惜外戚家事不显,朕打算提一提她母妃的位份,立恭妃为贵妃,不知皇后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