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轩果真起身,穿好衣裳,冲着外间喊道:“掌灯开门,我要去书房。”
外间负责守夜的大丫头冬麦听到房里的动静,飞快地起身点上了灯笼,看到云轩黑着脸冲出了内室,乖巧地帮他打开房门,在头前引路。
绣帷中的秋菊气得脸色发白,高声唤廊下执事的婆子,找来周嫂,吩咐她亲自去厨房做碗宵夜,送到书房去。自己则穿戴整齐,坐在房里生闷气。
等周嫂与冬麦都回来了,秋菊冷着脸问道:“老爷可歇下了?”
周嫂察觉主子的脸色不对劲儿,一时陪着小心回话道:“奴婢听说老爷尚未用膳,特意做了一碗热乎乎的烩面,配着小菜送了过去,刚好碰到大爷……”
秋菊知道云轩一定是叫来儿子,同他一起书房议事,想了想吩咐道:“你去大小姐房里看看,她睡了没有?若是没睡,请她来上房一趟。”
这个时候的云初,刚刚宽衣躺下,听到伴春与周嫂的说话声,坐起身来问“何事”。
伴春这才带着周嫂走进内室,周嫂笑眯眯地屈了屈膝,央求道:“好小姐,夫人瞧着气不顺,让奴婢过来请您去上房一趟。明明是已经睡下的,老爷突然起身去了书房,还把大爷唤了去。也不知夫人是不是因为这个生气的?”
云初听得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撩起床幔吩咐伴春帮她穿好衣裳,也顾不上梳妆打扮,直接披着头发出了自己的院子。
伴春提着灯笼,拿着披风,伴着自家小姐一路疾行,直奔上房而来。
主院守门的婆子见到云初这副模样,吓了一跳,也不敢多嘴多舌,直接放人进去。
秋菊见女儿急匆匆的模样,心下一时多了一分懊悔,怜惜地拉着她坐定,让周嫂沏一壶热茶,然后就打发了房里的丫头婆子,低声说起了朝堂上的事。
云初认真听着,眉头越索越紧,等老娘说完了,才斟酌着开口劝道:“娘亲毋须担心,朝堂上的事,爹爹定会想出法子的。至于元姑娘的事,女儿倒觉得先不要放她们回恭王府,等外面的事平息了再说,免得这个时候火上浇油。”
秋菊想了想,觉得也只好如此,唤周嫂进房里,交代了几句。
周嫂得了吩咐,立刻退出上房,连夜派了人去把守元青儿住的院子。
元青儿在房里已然安歇,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守夜的婆子打着瞌睡,对外面的动静也是茫然不知。
次日清晨走动的时候,元青儿院子里的人才察觉出不对劲来。
早膳是派人专门送进来的,小院的人不能随意外出。元青儿身边的人更是直接被软禁了起来。
元青儿心中紧张之余,花容失色地吵着要去上房给秋菊请安。
秋菊没见她,却把周嫂派过来传话:“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知会门上的婆子。夫人病了,怕是要将养一阵子,让姑娘少安毋躁,过段日子总会相见的。”
“夫人得了什么病?”元青儿将信将疑地颤声问道。
“会传染人的病,所以各房都禁止随意走动。”周嫂按主子的交代,对元青儿扯了个谎,见元青儿安静下来的,才躬身退下。
夏婆子自从被掴掌之后,就被单独关了起来。元青儿见不到替她主事的人,如今自己又不能随意走动,困在房里不安之余,越发胡思乱想起来。
元青儿随侍的丫头流月,瞧着自家小姐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很少说话的她开口劝道:“既来之,则安之。记得这是姑娘曾劝奴婢的话,奴婢也想劝姑娘一句。学士夫人想收姑娘做义女,可见也是喜欢姑娘的,姑娘的处境是安全的。”
“没想到咱俩的命都挺苦的。”
元青儿慨叹一声,起身对着流月拜了拜,惊得对方赶紧闪身躲过。
“看在我带上你进京寻亲的情分上,求你帮我这一次。你不是说自己的姨母是学士夫人的弟媳吗?你现在就去认亲,想法子帮我给王妃娘娘送个信儿。”
说罢,元青儿解下腰间的荷包,塞到流月手里,暗淡的眸子间闪过一抹亮色,连声催促道:“你知道该怎么做,快去吧!”
流月接过沉甸甸的荷包,犹豫了一下,对着元青儿拜了拜,转身出去了。
走到小院门口,门上的婆子瞧见是元青儿房里的丫头,冷下脸来驱赶道:“姑娘请回吧,我们可不敢放你出去。”
流月拉过一个婆子,直接把荷包塞到她的手中,神秘兮兮地附耳说道:“请妈妈行个方便,给上房的周妈妈递个消息,告诉她我是来认亲的。我是刘家女,学士夫人娘家弟媳的亲外甥女。我娘是舅奶奶刘可妍的亲姐姐,叫刘沁儿。”
另一个婆子瞧见二人鬼鬼祟祟的样子,一时凑过来机警地喝道:“大白天的,嘀咕什么呢!姑娘就算是说破大天去,也踏不过这小院的门坎。”
收了荷包的婆子好半天才回过神儿来,盯着流月上上下下好一顿打量,最后还是想再得一份赏钱,对着凑过来的婆子打起了马虎眼:“你好好守着,我方便一下。”
流月知道事情已经成了一半,转回到房里坐等消息。
元青儿看到她一副气定神闲的神色,才略略放下心来,也一起焦急地等待着。
周嫂得到消息不敢怠慢,先进上房回禀秋菊。
秋菊听了也觉得吃惊,让她先去与流月照个面,好好盘问一番,然后再作打算。
周嫂跟随主子多年,对亲戚刘家的事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派人直接把流月带到主院的耳房里,亲自盘问刘家的家事。
流月有备而来,知道得比周嫂还多,当周嫂问及她的亲娘刘沁儿时,流月红了眼圈,哽咽道:“一年前,我娘深染重病,家里没钱,我作为长女,一路乞讨去京城寻亲,途中被同样进京城的元姑娘好心收留,一同去了恭王府。”
“为何才来相认?你与元姑娘进府多日了,特别是昨日,舅奶奶与表小姐都在场啊!”周嫂心里不踏实,十分谨慎地盘问。
流月知道,如果这一关不能自圆其说,秋菊决不会见她,她也不能顺利认亲。索性半真半假地说道:“本来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没想到竟然被禁足了。如今元姑娘身边人心惶惶,我怕错过相认的机会,所以才决定这时说破秘密。”
“听说你给了守门婆子十两银子,这钱是元姑娘给你的?”周嫂按秋菊的吩咐,再次切中要害地细问起来。
“夏妈妈在时,她管衣物与银钱。如今元姑娘把这些事交与我打理。那个荷包与银子是我偷出来的,元姑娘还没发现呢。若是时间长了,恐怕就露馅了。”
流月应对得宜,面带不安的神色,让周嫂信了几分。当她把盘问的经过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转述给秋菊后,秋菊也被轻易地蒙骗过去了。
一时间派人给娘家送信儿,请刘可妍过来姨甥相认,又吩咐下人带着流月沐浴更衣,芜花主动把自己还未上身的新衣拿出来,又帮着流月梳妆打扮。
焕然一新的流月,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丫头,一跃成为穿绸裹缎的主子小姐。心情激动之余,脸上也挂上了淡淡的笑容,掩着心事的眸子也有了些许光泽。
刘可妍赶到学士府,望着对方与刘沁儿六七分相像的面容,顷刻间没了认真盘问的心思,扶起拜倒在地的流月,一把揽入怀中,伤心落泪地哽咽着。
流月同样悲从心来,泪眼模糊地唤了一声“姨母”,泣不成声地哭起来。
秋菊劝了一回,又命人去把云初、果儿请来,与流月当面认亲。上房好一番热闹,刘可妍让流月坐到自己身边,止住悲声后,一时问起家姐的情形。
流月垂头哽咽道:“我爹屡试不第,用尽了我娘的嫁妆银子,亲戚们都不肯再帮衬,只好回到山村里过着男耕女织的清苦日子,直到我娘重病不起,我爹生出了卖女补贴家用的心思。我娘才让我偷偷逃出来,上京寻亲。”
众人默默听着,都已猜到此时的刘沁儿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刘可妍重又伤心落泪,流月又跟着哭了一回。
秋菊一旁安抚道:“不如派人回省城打听一下,看看亲家大姐的境况如何。若是已然仙逝了,送些银两给夏家,让他们好生照应身下的孩子。”
流月听罢,哭着恳求:“我弟体弱多病,我妹幼年夭折了。若是姨母派人去探望,能否把我弟带到京城来?我娘就算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刘可妍连连点头,在学士府用过洗尘宴后,就带着流月回去了。
众人唏嘘了一回,也都各自散去。
事情过了一周,秋菊发现云轩依然早出晚归,每次回府来上房打个照面,就一头扎进书房里,不是把儿子唤去密议,就是闷在书房里不出来。
周嫂旁敲侧击地提醒道:“老爷日日睡书房,终究不是个事儿。夫人也该服个软儿,请老爷回上房安寝才是,也免得下人们跟着担心。”
秋菊却不以为然,直到一日歇晌后,门上的人过来求见:“郡王府派人传话,说是王妃娘娘想元姑娘了,让夫人明日早膳后亲自把元姑娘送过去。”
当晚,秋菊坐等云轩回来,见他一脸的疲惫神色,心下一软,柔声问道:“外面的事,处理得怎样了?”
云轩见她主动关心,神情古怪地说道:“前几日还勉强应对,今日散朝后,在殿外巧遇大皇子,他面色不愉地问我是不是在户部太累了,若是想换个地方,他愿意帮忙斡旋,也不知他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
秋菊微微一怔,一时说了恭王府派人过来传话的事,云轩想了想说道:“明日送元姑娘回去,可以趁机探一探恭王妃的口风。没准儿大皇子瞧着我在户部碍眼了,想把我调离别处,刚好可以躲开这一场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