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青儿也知道事情不好收场了,但又不想这个时候前功尽弃,垂着头提裙跪下来,继续拖延道:“干娘,流月说她不愿作妾,我一时心软,带她去了花园。”
秋菊听说义女把流月带到花园,去了一趟茅房,人就不见了。知道她没说实话,冷笑一声,撂下狠话:“今日若是找不到流月,你就代替她去给徐掌柜作妾吧。”
说罢,铁青着脸,甩袖而去。
元青儿吓傻了似地坐到地上,一旁的徐妈妈与百果赶紧凑过来搀扶。瞧见元青儿脸上已然布满了泪水,徐妈妈痛心地劝道:“姑娘为了流月姑娘,可谓两肋插刀,何曾想过夫人的难处?”
元青儿无声地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收起眼泪,对徐妈妈剖白:“流月就似我的一面镜子,知道她的种种艰难,就让我想起自己的从前。我帮她就像在帮我自己,如何能不尽心竭力?”
徐妈妈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自己跟着这个新主子时间不长,但却知道她是一个性情倔强的姑娘,若是认定了的事,谁也休想劝动她。
秋菊回到上房,先来的宾客告辞离去,后来的宾客接踵而至。
刘氏酒足饭饱之后也来辞行,见流月与元青儿还没回来,只好说道:“劳烦夫人,晚些时候把流月那丫头送回刘府,老身就不等她了。”
秋菊点头应下,暂时松了一口气,示意周嫂亲自送至二门。
此时的流月,躲在一个并不起眼的马车里,听到外面一拨儿又一拨儿客人说说笑笑,心里一刻也没放松过。
正打算撩起窗帘一角,向外瞧瞧情形,忽听有人靠近的脚步,一颗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重又缩身到座位底下,用力拉了拉坐垫垂下来的流苏。
一时间车里亮了起来,胡四扶着胡举人上了马车,然后对着车夫交代了一句。马车调转方向,沿着甬道从侧门出府。
胡举人对胡四说道:“几次登门,都未曾见到学士府的大公子,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英俊,一表人才啊!”
胡四却不以为然,笑嘻嘻地逢迎道:“小弟觉得大哥才是一表人才,云磊还是一个孩子,虽然侥幸过了会试,但名次并不靠前。若是殿上发挥不好,就有可能考个同进士,还不如不考。”
胡举人对此并不赞同,一时感慨道:“既便是个贡生,也好过一个举人。”
胡四知道胡举人因再次落第而闷闷不乐,连忙把话题转到新开的铺子上。一路上说了许多流月不懂的生意经,听得她都快要睡着了。
马车行至胡举人新开铺面的后院,胡四先一步下车,然后搀扶胡举人下来,对着车里喝道:“藏了一路,听了一路,该献身了吧?”
流月躲在车座下面,四肢发麻,经过一路的颠簸,整个人如同散架了一般。爬出来时,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胡举人原是打算进房里歇歇的,听了胡四一声吆喝,连忙转身盯着马车的布帘看过去,却也不敢靠近。
这时候流月站起身,也不敢贸然下车,几分犹豫之下,躲在车里莺声央求:“两位大哥行行好,我若下去了,你们千万别动粗啊!”
“下来说话,不会动你一根毛发。”胡举人听到是一个清脆的声音,惊讶之余,立刻温声答应了流月的请求。
流月这才磨磨蹭蹭地撩起车帘,跳了下来,双脚落地之时,痛得咧了咧嘴。
胡氏兄弟仔细打量眼前的少女,瞧见她出显身姿,穿着青色裤褂,打扮得十分利落,乌发斜绾,粉面桃腮,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正紧张地盯着他们。
胡四沉下脸来喝问:“你藏到座位下面做什么?”
流月面上一窘,傻乎乎地嘟囔道:“被你早发现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呢?”
胡举人听得翘起了嘴角,胡四绷着脸轻咳一声,差点把自己呛到。
流月见二人不说话了,一时尴尬地打算告辞:“如果没事了,我可以走了吗?”
“姑娘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尚未告之。”胡举人轻声说道。
流月转了转眼珠,作了回答:“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所以不会告诉你们我住哪儿。至于名字,倒是可以告诉你们,我叫流月。”
“你是流月?”胡四一听,剑眉微挑,大步向前,流月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你姓夏,叫流月?”胡四瞪起眼睛追问道。
流月一时吓傻了,愣在原地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瞧着她惊恐的模样,一旁的胡举人淡淡地吩咐:“胡四,送她回刘府吧。”
说罢,转身向后院歇脚的屋子走去。
胡四招呼流月上车,流月扑通一声,跪在他的面前,哭着说了自己的身世与来京城遇到的种种艰难。
胡四默默听完,只问了她一句:“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流月愣了愣,一时止住眼泪,从地上爬起来,气愤地质问:“我说了这么多,难道都没有打动你?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胡四又重复问了一句:“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流月气得直跺脚,指着胡四的鼻子骂道:“我是不会告诉你的,你即便把我送回去,我还会想法子出逃的。”
胡四见她情绪异常激动,只好用和缓地语气解释道:“你若想让我救你,就该相信我才是。我问明你的情形,才知如何救你。”
流月听罢,才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胡四。
胡四认真听着,心里盘算了一会儿,暗自下了一个决定,嘴上却反问道:“你说是元青儿帮你逃脱的?若是刘老夫人见不到你,闹将起来,元青儿如何向赵夫人交代?学士府如何向刘府交代?”
当时一心想逃,没想那么多,如今被胡四几个问题刺得心乱如麻,越发无助。
流月抬眼盯着胡四,满脸戒备地问道:“你改变主意了,想把我送回去?”
胡四摇了摇头,目光变得柔和,翘起嘴角说道:“我大哥听了你的话,也会改变主意的。”
流月越发糊涂了,想不明白对方话里的意图,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胡四见她眼珠乱转,沉思不语,一时好笑地问道:“就算我不送你回去,你想好去处了吗?”
一句话说到了流月的心坎上,再次红了眼圈,她用手狠狠揉了揉眼睛,装出满不再说的样子,撇了撇嘴。
“天大地天,总有我流月的一席之地。实在不成,我就作个无忧无虑的小叫花子,游遍天下,吃遍天下,直到哪日走不动了,就是我的栖身之地。”
说得胡四对她刮目相看,随口赞道:“你不像是一位官家小姐,倒像是一个江湖女子。”
流月的神色瞬间黯淡下来,连声音也哽咽起来:“我娘才是官家女子,到了我这一辈,就是一个流落街头的野丫头。”
胡四听了她的话,心头一动,很快重新板起脸,说道:“事情已然这般了,多想无益。我会帮你寻一妥当的地方,先安置下来。”
流月得知自己碰到了好心人,心下的不安已经没有了,却开始替学士府的元青儿发愁。
胡举人见胡四并未送流月回刘府,脸露不快之色,语带责备地说道:“你若心生怜悯,放她一条生路,也不该带她来这里。”
胡四把流月的身世说了一遍,又说了她出逃的经过,进前一步,来到胡举人身边,附耳说了几句,瞧见对方的脸色多云转晴,才放下心来。
“你去打听一下,看看刘家又收了什么好处,才会让流月作妾?再看看如今学士府的动向。”胡举人的吩咐,也正是胡四心中所想。
此时的学士府,迎来送往,流水席从晌午摆到日头西垂,府里上下个个忙得脚不沾地。
待晚来的客人也告辞出府了,秋菊才松了口气,回到自己房里打算歇一会儿,周嫂却跟进来寻问第二日的宴席安排。
秋菊命冬麦帮她取来常服,直到换了衣裳才说道:“按大爷中举人的惯例,刨去今日来访的客人,再设同样的流水席,估摸明日的人也不会少了。”
周嫂正要躬身退下,廊下有婆子传话,元青儿由徐妈妈陪着求见。
秋菊脸色微变,命冬麦把人带进来,然后吩咐房里服侍的人统统退下,只留下周嫂与徐妈妈,关起门来,目光咄咄地问元青儿:“可是想好流月的去处了?”
元青儿轻轻摇头,规规矩矩地跪好,低头小声禀道:“干娘,我只是把她带到花园,后面的事就不知晓了,听说她想趁着大批宾客来访之际混出府去。”
秋菊见元青儿依然不肯吐露实情,顿时柳眉倒竖,气道:“这件事少不得要官府出面寻人,否则刘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若是为了流月置学士府的声誉于不顾,从今日起,我们便断绝母女之情。你去面对刘家与衙差的盘问吧。”
元青儿听罢,腿一软,顿时跪坐在地上啜泣起来。身后垂手侍立的百果一时慌了神儿,双双跪倒在地,有心求情,却被秋菊用眼神制止了。
徐妈妈是个精明人,一旁劝说元青儿:“姑娘对流月姑娘的心意,老奴明白。但事情牵扯上学士府,若是不给刘府一个交代,是万万说不过去。姑娘还是照实说了吧。平日夫人对姑娘如何,姑娘心里也该明白才是!”
周嫂对元青儿的不知进退早有不满,说出去的话就有几分不好听:“如今正是阖府上下给大爷庆贺的时候,出了这种事,传扬出去,不是打学士府的脸吗?”
元青儿被逼无奈,只好说了实情。
秋菊听罢,却让众人统一说辞,派人传话给刘府:“流月姑娘贪玩,外出不幸走失,已知会官府,彻查此事,望刘老夫人少安毋躁,耐心等待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