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妈妈的话一出口,先镇住了众人。
宁春儿吃惊之余,不敢贸然行事,转头冲孙妈妈努了努嘴儿。
孙妈妈会意,上前两步扯了扯如意的袖子,低声说道:“让她们先行吧。”
如意迟疑了一下,终究有几分不服气,出声问周婆子:“方才高声说话的是谁?”
周婆子呆了呆,闪到一旁引见道:“这一位是夏妈妈,是恭王妃派给元姑娘的管事妈妈。”
夏妈妈上前两步,走到烛光下,如意才看清一个身材敦实、略上年纪的傲慢妇人,正用审视的目光冷冷地打量自己。
对方眼里那种莫名其妙的瞧不起,一时惹起如意心头的火气。
“无论您是什么身份,如今是在学士府,总得守着主人家的规矩。我身后的这位宁姑娘,可是学士府未来的少夫人,哪有客人与主人争路的道理?”
如意也是一个硬气的姑娘,伶牙俐齿,一点儿也不输给夏妈妈。
夏妈妈在恭王府下人之中只算个三流的管事婆子,但被分到元青儿身边又得了张王妃的耳提面命之后,就不可一世起来。
如今被提灯笼的丫头抢白,面子上过不去,伸手就是一巴掌。
被打脸的如意只觉得一阵疼痛,一时愣到了原地,反应过来时夏妈妈已经陪着元青儿走到前面去了。
如意气得眼中含泪,只好跟在后头。
宁春儿想出言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身后的晚菊瞧不下去了,蹿到如意身边气愤地高声叫号道:“前面的贼婆子,好生无礼!若是你有种,一会儿见了夫人别装熊!”
走在前面的夏妈妈听罢停下脚步,这时元青儿开口劝道:“时辰不早了,别让夫人等急了。”
“让那几个张狂的小蹄子先逍遥一会儿。”夏妈妈顿了顿脚步,不作理会了。
晚菊见前面的人没有反应,气乎乎地转头对宁春儿说道:“小姐,这件事不能这么算了。一会儿到夫人那里,您一定要替如意姐姐讨还公道啊!”
宁春儿没吱声,孙妈妈瞪了晚菊一眼,闷声教训道:“咱们初来乍到的,你消停些吧。”
晚菊瘪了瘪嘴,虽然心里不服气,但终究没再多言语。
如意失了面子,捂着脸心里不痛快,忍不住抱怨起来:“学士府的人,哪能让外人欺负?这件事奴婢一定会禀明夫人的!”
宁春儿心里也有几分纠结,如意是为了维护她才被恶婆子打脸的,作为主子若是不替她撑腰,传出去只会笑话她懦弱无能。
可是如今自己还不是名正言顺的学士府少夫人,初来就惹起纷争,传到准婆婆那里,会不会令对方不喜,宁春儿一时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孙妈妈的顾虑也不少,原想着守着自家小姐,在学士府低调过日子,没想到飞来纷争,躲都躲不掉。
如意虽在东跨院服侍,却是学士府的人。自家小姐虽然搬过来住,名义上是东跨院的主人,但对学士府的下人却不敢深管,毕竟还没真正嫁过来。
一路上,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倒也没再惹出纷争。
两队人鱼贯而入,进了花厅。里面久候的人,早有些等得不耐烦了。酒菜已经上桌,只等她们入席了。
秋菊含笑着冲宁春儿与元青儿二人摆了摆手,招呼她俩坐下用膳。
没有引见,也没有介绍,直接开宴了。
宁春儿与元青儿心里都颇感意外,但还是乖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跟随众人一起埋头进膳。
席间无一人说话,只听到筷子与杯盘相碰的清脆声音。
晚膳十分丰盛,但宁春儿与元青儿平日里饭量不大。长辈不放下筷箸,小辈们就要陪着。不知不觉间,她俩又吃进去不少东西。
撤下残席之后,丫头们端上清口茶,服侍各位主子清了口,又换上香茶。
这时候,秋菊才开始给众人介绍宁春儿与元氏姐妹。
宁春儿的身份是云磊没过门儿的媳妇,学士府未来的少夫人,云初、果儿与芫花自然对她另眼相待,一时间亲热地互送见面礼,闲话家常。
元氏姐妹的身份就有几分尴尬,不是亲戚,只算借住府上的客人。
秋菊不想让元青儿有受冷落的感觉,时不时地与她交谈几句。芫花也是个温柔体贴的,在与自家姐妹们互动之间,也不会落下元青儿。
直到云轩起身邀秋菊同回上房,众人才各自散去。
如意被夏妈妈打了一巴掌的事,也没有机会说与主子听,只好闷闷地先跟着宁春儿一行人回了东跨院。
云轩对于宁春儿的印象还不错,对元氏姐妹搬到学士府住却不大赞同,私下里提醒秋菊:“无缘无故地让元青儿搬过来住,对外说不清楚。最好尽快帮她订好亲事,送她出京城。”
“我也觉得不妥,可是若不先应承下来,恭王府怎会放过宁春儿?”
秋菊打算让元氏姐妹先住一阵子,家里多些宴引,让她多些露脸的机会,然后再向外提及她的婚事,至于能否找到合适的人家,走一步看一步吧。
“反正也不会在学士府住上一辈子,等元青儿的年纪越来越大了,别人不急,她也会急的。”秋菊觉得有些事没办法立刻解决,只能顺势而为。
云轩知道是恭王府刻意刁难,但又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太放在心上。
转天,如意来上房求见秋菊,周嫂出去问她何事。如意指着自己微肿的半边脸,气愤地说起了昨日被打之事。
周嫂眼里闪过一丝惊愕,再没阻止,把她直接带进屋子。当着秋菊的面,如意红着眼圈把与夏婆子冲突的事又说了一遍。
秋菊也没想到元青儿身边的人这么蛮横,安慰了如意几句,赏了她药膏与一块银子,让她回东跨院好好服侍宁春儿。
如意得了赏赐,找回了面子,心里舒坦多了,高高兴兴地回了东跨院。
周嫂目送她的背影,思忖着喃喃道:“没想到元姑娘身边的人还挺厉害的。可是她终究是恭王府送过来的人,今后若是再起冲突,该如何是好?”
秋菊也正担心这一点,听罢也微微蹙起了眉头。
适逢义女芜花过来请安,一脚踏进门来,听了个七八分,站在珠帘后头柔声说道:“月末就是女儿的生辰,不若等到那一日女儿作东,把姐妹们请到花园小聚,说说笑笑的,宁姑娘与元姑娘二人头顶上的那片乌云也就吹散了。”
周嫂忙着帮芫花掀起帘栊,笑眯眯地把人让到房里,偷瞟了秋菊一眼,见主子没有反驳的意思,便连声附和道:“奴婢也觉得林姑娘的话可行。”
秋菊略一思忖,也就随着她们的意思点头答应了。
接下来,芜花笑眯眯地陪着说了一会儿闲话,一时提及秦家新近送到绣行的一批锦缎料子好看,一旁的周嫂转了转眼珠建议道:“咱们府上也到该做秋装的时候了,不若这一次主子们的新衣就从秦家送来的这批料子中选?”
秋菊没有异议,把这等小事交给周嫂与芜花来办。
芜花又略坐了坐,便起告退。周嫂跟着一同出了上房,转向芜花房里,二人商议秋装选布料的事。
隔天晌午,绣行送过来一些布料,还有一盒子做工精致小巧的累丝绢花。
东西摆到上房的八仙桌上,秋菊看中了一匹蓝色印花的锦缎和一块素缎,先让周嫂帮她收了,然后命人把各房的小姐请过来挑选余下的布料。
芜花是跟着周嫂一同过来的,却没有先挑,等到云初与果儿有说有笑地踏入房中,看到桌上横七竖八的东西,开口相请道:“两位妹妹过来瞧瞧,可有入眼的?”
“姨母可选过了?”
果儿扫了一眼桌面,目光转向秋菊,瞧见对方微笑示意,这才认真地挑选起来。
云初目光锁定了一匹金锦,果儿则对淡紫尤为偏爱。
二人都选中了自己相中的布料,芜花也趁机选了一匹蜜合色的妆缎。
等到宁春儿与元青儿一前一后步入上房时,桌上只剩下月白、水粉、豆绿与天青四种颜色的布料,盒子里还有两对累丝绢花。
元青儿没敢轻举妄动,先由着宁春儿选了喜欢的水粉软缎,心里微微有一丝失望,随手挑了一匹月白素缎。
当二人的目光同时落到盒子里的绢花上时,元青儿没再让着宁青儿,而是快速地把手伸向了那对水粉桃花,把乳色的海棠花留给了宁春儿。
宁春儿的手伸到半途中,发现自己中意的东西已被人拿走了,有些不情不愿地拿起了剩下的那对乳色帛花,侧身交给身后的晚菊。
晚菊瞧了瞧手上的水粉软缎和宁春儿递过来的海棠帛花,一时心急口快地提醒道:“小姐平日不是最不喜欢戴白色的头花吗?今日怎会选一对海棠花?”
元青儿身后的夏妈妈白了对面的晚菊一眼,意有所指地对自家小姐说道:“姑娘心善,把自己喜欢的水粉软缎让给了别人,还好拿到了一样可心的头花。”
宁春儿脸色微窘,一时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她的丫头晚菊也跟着愣了一下,瞬即回过味儿来,脱口而出怼了回去:“还好小姐手快,至少选到了一样自己可心的布料。”
房里安静下来,众人都查觉出不对劲儿来,目光快速地转向对怼的二人。
秋菊打了个哈欠,淡淡地吩咐周嫂:“明日去绣行多取一匹水粉软缎,送到元姑娘房里,再拿一对粉色头花,送到宁姑娘房里。给自己选东西,总要可心才好。”
周嫂连忙恭恭敬敬地应承下来,宁春儿与元青儿一同俯身道谢。
一旁的果儿笑嘻嘻地打趣道:“没想到两位姐姐都喜欢水粉色,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