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小回来，学士府一片欢腾，厨房为当家主母准备了丰盛的洗尘宴。
云雷带着云童、云染，加上义女芜花、外甥女石馨儿，围桌而坐，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团圆饭。
一家人正沉浸在无比的喜悦中时，何倩儿与上官文秀相携而来。
方才还谈笑风生的花厅立刻安静下来，正在喝茶的杨小小瞧见挺着大肚子的何倩儿，一口茶水呛在了嗓子眼儿，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令云雷越发窘迫，一时恼羞成怒地对着二人喝斥道：“不好好待在西跨院，跑过来做什么！”
何倩儿的脚步一顿，一时垂下头来，上官文秀却面带微笑地冲杨小小与云雷福了福，脆生生地说道：“听闻夫人回府，我俩是过来请安的。”
“回去吧，夫人刚刚回来，需要好好休息。”云雷瞟了一眼何倩儿的肚子，沉下脸赶人。
“大爷，再有三月就到了产期，我想请我娘家人过来探视。”垂头不语的何倩儿突然开口恳求道。
“你们先回去，这件事过几日再议。”云雷不耐烦地再次让她俩回去。
不等何倩儿和上官文秀反应，杨小小手里的茶碗直接掷了出去，吓得何倩儿一缩脖子，抚着肚子哎哟一声，倒在地上。
上官文秀连忙俯身大叫：“段姨娘要生了，段姨娘要生了。”
众人的目光转向杨小小时，发现她脸色铁青地起身，不言不语，拂袖而去。
一屋子的人对何倩儿的哀号与上官文秀的大叫充耳不闻，都跟着快步追赶杨小小去了。
云雷走在最后头，被用尽全力的何倩儿一把拉住袖子不放，泪眼模糊地恳求道：“大爷，就算你对婢妾心冷似铁，也该看在未出世的孩子份儿上。”
“既然知道，还故意在夫人回来时示威，当初真是小瞧了你，表面上憨厚老实，实际上满怀心机，既然你有法子保住你的肚子，还求我做甚？”
云雷满怀怨怒，用力甩开何倩儿，不顾身后的尖叫，大步离开了花厅。
跟着的刘全瞧着有几分不忍，却也不敢自作主张地伸手帮衬。
先回上房的杨小小把周嫂一个人留下来，直勾勾地盯着她，不并言语。
周嫂心里受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万般惭愧地说道：“奴婢没想到段姨娘早已识破了汤中的不孕药，直到肚子再也藏不住了，才跑到书房苦求，大爷当时也很生气，但还是软下心来，谁知今日她会借着肚子跑过来给夫人没脸？”
“是上官姨娘唆使的？”杨小小一下子想到了上官文秀。
“上官姨娘比段姨娘知道得晚，私下里托人请大夫过府诊脉，得知自己怀孕渺茫，有一段日子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直到大爷心生愧疚答应地她可以领养义女，上官姨娘才重新振作起来，也不知怎的，与段姨娘的关系也好多了。”
周嫂详细交代了杨小小不在的这段日子，西跨院发生的种种事情。
花厅发生了这一幕，不只气到了杨小小，也吓到了几个孩子。
芜花小脸灰白地回到自己房里，桂娘和豆花没话找话，怕她心里留下那可怕的场面，把自己吓坏了。
石馨儿直接跑回自己的住处，把自己关到房里，躲在角落里不敢出来。急得杨氏与伴夏没法子，只好跑到上房去求助。
杨小小听说自己的外甥女受了惊吓，同时也担心起女儿云染来。
先带着一行人去云染房里，瞧着小丫头正端坐在窗前默默地出神，瞧见老娘过来探望自己，一本正经地说道：“娘，妻妾之争，历来是让当家主母最头痛的事。如果处理不好，是要出人命的。娘不必担心我，还是赶紧去处理家事吧。”
杨小小讶然地怔了怔，一时试探着交流道：“若是没有妾室也没有庶出子女的纷扰，一家子和和美美，也不必心里拈酸、你争我夺和背地里的使绊子了。”
云染没想到老娘会与自己说这些，一时歪头想了想，起身靠过来，柔声安慰杨小小：“我明白娘的意思，爹也明白，只是出了这样的事，总要解决不是？娘也不必过于忧心了，发生这样的事，我估摸爹对段姨娘也死心了。”
“你表姐受了惊吓，咱们一起过去看看吧。”杨小小见女儿没事，也不想她一个人待在房里，索性拉着她，一道去了石馨儿的住处，终于扣开了门。
石馨儿见杨小小带着云染过来探望，一下子扑到杨小小身上，哽咽着呜呜哭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云染问表姐为何如此，石馨儿吸了吸鼻子，眼里还闪着几分惶恐。
杨小小嗔怪地白了女儿一眼，柔声安抚外甥女：“方才的事吓着你了吧？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西跨院的人与事，你无须理会，一切由姨母来处理。”
“姨母，段姨娘的孩子会生下来吗？”石馨儿忽闪着大眼睛，突然开口问道。
“不知道。”杨小小不想掩饰自己对西跨院的厌恶，老实地答道。
石馨儿瞧出她的不快，也不敢吱声了，垂下眼帘摆弄手里的罗帕。
杨小小觉得有必要给外甥女上一课，又怕石馨儿一时接受不了，瞟了一眼女儿，想了想叮嘱道：“你陪着你表姐说说话，免得她一个人闷坐无趣。”
云染知道老娘要去处理西跨院的事了，与石馨儿一起起身目送她离去，然后小姐妹俩把外人遣走，手挽手地躲到房里说起了私房话。
杨小小转回到上房，发现云雷正在房里等她。
“段姨娘生产在即，大爷不去西跨院守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无须解释，也不用劝我，我是不会理会西跨院的一干人事的。”
云雷默默听完，冷声说道：“我也未曾想到何倩儿会这样做，她的算计与城府，还真不适合留在府上。事以至此，西跨院的事还是由我出面解决吧。”
说罢，起身吩咐管事刘全去请稳婆过府，自己则沿着甬道去了书房。
此时何倩儿已被曹婆子背着回到西跨院自己的住处，高一声低一声地叫着。上官文秀吓得面如土色，她身边的高婆子帮着曹婆子去厨房要热水。
曹婆子俯身查看了一回，发现何倩儿落了红，有早产之状，连忙吩咐丫头冬儿准备一应之物。
稳婆赶过来的时候，孩子卡在产道口，何倩儿已晕厥过去。
几番周折之下，一个满身青痕的女婴终于啼哭着见到了光明，产妇却已奄奄一息了。
刘全赶集命人给书房报喜讯，并询问主子是否请大夫过府救治段姨娘。
云雷闷坐了好久，也未开口派人。
杨小小在上房，派人盯着书房与西跨院的一举一动，得知云雷没有派人去请大夫的意思，只好对周嫂吩咐道：“你拿上府里的贴子，派门上的人请个大夫过来瞧瞧段姨娘的情形，免得被外人说咱们学士府慢待产妇，见死不救。”
周嫂瞧出主子心里纠结，故意慢吞吞地亲自到二门，派人去门上交代。等到大夫背着药箱，匆匆赶到西跨院的时候，何倩儿吊着最后一口气，目光无神的望着门口的方向，就是不肯咽下。
大夫诊过脉后，轻轻摇了摇头，被周嫂带到上房，躬身回话：“姨娘的身子骨本就不好，平日又郁结于心，生产前受了大刺激，又逢早产与难产，耗尽了心力，已然灯枯油尽了，只是尚有未了的心愿，才迟迟不肯闭眼。”
杨小小给了大夫诊金，命人送大夫出府，同时站起身来吩咐周嫂：“咱们去一趟西跨院，送段姨娘最后一程。”
见到何倩儿面容如纸、眼窝含泪的样子，杨小小遣走房里其余人，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到床边，冷着脸开口道：“你已产下一女，我会把她交给上官姨娘抚养。她以后都没机会再怀上大爷的孩子了，孩子交到她手上，你还不放心吗？”
“孩子……不要……”何倩儿拼命地摇头，一阵喘息之下，一口气没上来，歪头不动了。
杨小小走出何倩儿的屋子，瞧见守在门外的一干人等正焦急地张望，唤来周嫂道：“派人去通知段家，段姨娘产下一女，难产没了。”
“姨娘……”何倩儿的丫头冬儿冲进屋子，忍不住呜呜哭了，服侍了一年的曹婆子也低下头去抹眼泪。
上官文秀“扑通”跪倒在地，满眼巴望地恳求道：“夫人，能否让婢妾抚养二小姐？婢妾一定会视如己出，再无所求。”
杨小小顿了顿脚步，盯了上官文秀好久，才缓缓说道：“方才我是与段姨娘商议此事，可是她却不愿意，正是因为着急，才没缓过这口气。”
院子里的人都听到了，瞅向上官文秀的目光中多了一份怀疑。
上官文秀一时受不住，掩面哽咽道：“夫人一定以为段姨娘与婢妾同时出现在花厅，是婢妾指使的，其实是段姨娘非要拉着婢妾一起去的。”
“她为何如此？”不只杨小小不相信，连身过的周嫂也撇了撇嘴。
“她说生产是一道鬼门关，如今肚子里的孩子都七个月了，大爷对她不闻不问，只怕这一关过不去了，不如趁夫人回府洗尘当日闹将起来，是生是死也好作个了断。段姨娘性子闷，却也是个刚烈的，只是生下孩子后她又后悔了。”
上官文秀说得眼睛模糊，杨小小听得心下一片凄凉。
“段姨娘是个极其聪慧的，若是孩子交与奴婢，这一辈子都要过着不被待见的日子。若是能得到夫人半分怜惜，孩子将来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夫人，二小姐就交由上官姨娘抚养吧，当初还真是看走了眼。”云雷跨入西跨院，听到上官文秀的哭诉，心里还真有几分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