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云深杀了何桓,顶替何桓身份的事,纯属萧夜白的猜测。当他对扶风说出这个想法时,扶风甚至觉得他疯了。一个杀人犯,都能成为漓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枢密院使,这件事真的是要多疯狂有多疯狂。
萧夜白本来只想试试何桓,告诉他自己编了个不错的故事,并有可能将这个故事传出去,让他忌惮。
可如今看何桓刻意装作平静的样子,他十分惊骇,莫非自己的猜测竟是真的,眼前的何桓,真是当年杀了朱府满门,而又杀了自己亲弟弟的朱云深?
萧夜白稳了稳心绪,决定再多说几句,“好,就算我说错了,你是真的何桓。可朱云深杀了朱府满门,被全国通缉,他的结发妻子带着刚满周岁的女儿,也逃离了家乡。十几年,母女俩一直颠沛流离,日子过得穷困潦倒,再加上日日惶恐,朱少夫人最终因思虑过甚去世了,最可怜的是他们的女儿……”
萧夜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眼中有着悲悯,“朱家小姐原本可以锦衣玉食,但最终日日过着草行露宿的日子,无奈之下将自己卖入青楼,却因为没有技艺傍身,只能做最下等的妓女,没过两年,就被一个逛青楼的恶霸折磨死了。不过一个妓子,就算死了,给些银子便不会有人追究……只是何大人。”萧夜白望着何桓,“她们母女二人毕竟与你沾亲带故,如今身首异处,你不应该为她们买副棺木,将她们的尸骨重新安葬吗?”
何桓如一座木雕,一动不动地呆在哪里,似乎没有了呼吸,就静静地呆坐着,像被人抽走了魂魄,眼中只有一潭死水。
“何大人。”萧夜白小声唤了一句。
何桓突然暴怒,伸出手狠狠掐住萧夜白的脖子,声音有些癫狂,“你胡说,安安明明活的好好的,你为什么说她死了。”
他用了十足的力气,眸中的狠厉一点一点刺向萧夜白,“本座可以不计较你的胡说八道,但你不该咒安安,本座本来不打算对你用刑,想让你死得体面一些,可你偏偏不给本座这个机会。”
萧夜白的面色越来越苍白,他狂咳了几声,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是我咒她……还是她真的死了……你自己去打听打听不就知道了……你杀了待你有养育之恩的养母,又杀了你的亲弟弟,对你的亲生父母也未曾尽孝……妻女也因为你过得凄凄惨惨。你若真担心她们,就该早点儿去寻,哪怕偷偷给她们些银两,她们也不会那般惨死……如今这愤怒的样子,倒像是个慈父……你说,安安姑娘在天上看到你这个样子,会不会原谅你?”
心上的疤痕被人狠狠撕开,蚀骨的痛一阵一阵袭来,何桓松开了手,他壮健的身子有些受不住,眼里突然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泪珠划过他饱经风霜的脸庞,似乎带走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他的身子像在浮云上,虚浮又缥缈。
他从嗓子里挤出声音,对萧夜白说:“安安根本没有在永安王哪儿?她真的死了对不对?”
萧夜白并不知道永安王是谁,但是他知道,如果安安就是朱云深的女儿,那她确实死了,而且死的很惨,于是了点头。萧夜白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在他眼前,如此快速地老去,若劲松被抽走了养分那般血竭髯枯。
何桓悲凉中夹杂着愤怒,巨大的悲伤让他脸上的肉一抖一抖,眼睛红肿地像摄入了鲜血般可怖。
若安安死了,他为什么要为永安王做事,为他杀人。
那个曾经小小一团,被他抱在怀中的软糯女儿,是何桓这么多年来阴霾中的唯一慰藉。他并非天生就是狠辣无情的人,只是他若不狠,便会被别人踩在脚下。
身子开始颤抖,他看着萧夜白,这个被他小瞧了的年轻人,用颓丧的声音说道,“我确实是朱云深,也是何靖,何桓是我的亲生哥哥。被卖入朱府后,我和朱夫人也曾母慈子孝,我甚至觉得在朱府的生活特别好,至少吃的饱穿的暖,还有了温柔的妻子,可爱的女儿。可我无意中撞见了朱夫人和府中管事的奸情,知道朱老爷是被他们联手谋害的。虽然我再三发誓,自己不会说出去,但毕竟做了亏心事,他们心中有鬼,整日惴惴不安,只能用安安的命来威胁我,我忍让再三,他们还是不放心,最终想把我也置于死地,我情急之下失手杀了他们,又一把火烧了朱府……至于我弟弟……我不过只想好好活着罢了。”
他竟认了朱云深的身份,确实让萧夜白有些意外。
萧夜白的目光变得锐利,语调清冷,毫不留情,“你说这些,不过就是想说服自己,你杀人是情势所逼,可杀人犯就是杀人犯,再多悲悯的借口,也逃不了你是个杀人犯的事实。如果说杀了大夫人和管家,你情有可原,那朱府其他人呢?还有你的亲弟弟,他们又做错了什么?钱江其实是你杀的吧,竟然能想到将纸条藏入他腹中的法子,真是狠辣。”
权势熏天的枢密院使,此时的脸上已经开始扭曲,他不再倨傲,“你说这些都没用,我依旧会是何桓,不过我却不想杀你了,因为我要去查一查安安的事,如果你是骗我的,你,连同萧家,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何桓发现萧夜白在笑,而且是讥讽的嘲笑,他也懒得去理,准备离开监牢。
既改变主意,让萧夜白多活一阵子,那认罪书上的罪责,就得改一改。
“何大人,我一时也改不了口,还是叫你何大人吧。”萧夜白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清风徐来,“我死不了的,你以为我在这牢中跟你说半天话是为了什么,陪你谈心吗?你在暗狱已经好几个时辰了,两个副使也不在,最近天干物燥的,你说枢密院官署会不会突然走水,冲进去救火的人,会不会无意中发现些什么?比如,你给那个什么……永安王,对,你给永安王写的信,又比如一些化骨的毒……”
“不可能。”萧夜白的话被何桓厉声喝断。
“我知道何大人最是谨慎,就算做了什么坏事,尾巴也擦的很干净,可那钱江腹中的纸条,明明与我无关,你说我要杀梁王,也不过就是胡邹,可如今我不也来到枢密院的暗狱,站到你面前了吗?。”
萧夜白的双眸,如同在暗狱中闪耀的星辰,他看到对方眼中的愤怒,似要燃成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