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沈小姐来了,前几日您定的绸缎今儿上午刚到,正准备给您送到府上呢,您要不先看看?”
掌柜一脸热情,一边引着她往里走一边招呼着小厮把绸缎抱出来。
沈清婉摇摇头,“抱歉,我是来退掉的,绸缎我不要了,多谢掌柜费心。”
掌柜一脸诧异,“您前些日子不是说家中有人要出嫁,这才定了做嫁衣的布料——”
沈清婉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堪堪遮住难过的神色,“得了好福气,自然就用不着再自己做了。”
掌柜惯是个会来事的,见沈清婉不愿多说,也没有再提,想起来往年这时候沈府的开支,生怕连着一个大的机会也一并失去,又小心翼翼的开口,“那今年府上的冬衣……”
她露出点浅淡的不达眼底的笑容,“掌柜放心,时兴料子还按时送到便是,冬离——”一旁的冬离递上银子,“这是我们家小姐的一点心意,还望掌柜不要嫌弃才是。”
掌柜笑成了一朵花,忙不迭的点头,“一起到的还有一批新料子,大小姐再挑一些吗?”
她淡淡的目光扫过店里热火朝天摆放布料的伙计,想起来家里那个今早还嚷嚷着想要新外衫的小咋呼,不自觉露出点真实的笑意,“那就劳烦掌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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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怎么耍赖!”沈清越被沈清诚耍赖的样子气得直跺脚,上去就要揪她哥的耳朵,沈清诚一边躲一边笑她,“怎么还输不起,我看……哎哎哎——别揪头发!!我错了还不行吗!怎么还不许人说了!”
沈清婉老远就听见沈清诚装的很像一回事的干号和沈清越气呼呼的喊叫,退绸缎那会儿的糟糕心情这才冲淡了一点。
冬离见自家小姐木了一天的脸终于有了点生气,也不自觉跟着笑起来,“小姐,三小姐要是知道您给她制了新衣裳,指不定有多高兴呢。”
一想到过几天小咋呼见到新衣裳的开心劲儿,不由得笑出声:“惯的她。”两个人余光瞟见沈清婉来了,像老鼠见到猫一样立马乖巧起来,老老实实的叫了一声:“长姐……”
“行了,小越,蹦蹦跳跳哪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沈清婉替妹妹拢好外衫,又点了点弟弟的额头佯怒道,“诚儿也是,少惹她,哪有哥哥整日里欺负妹妹的。”
沈清诚惯会装样讨巧,恶人先告状的摆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但眼里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长姐!是她先……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还不成吗!!”
见那只刚揪过他头发的手又要再次出击,当事人立马非常识时务的率先认怂,跳开老远,沈清婉一下子笑出声,三个人互相对视了几眼,笑作一团。
密旨的事情一下子被抛到脑后,她远远地想,时间还早,说不定太子并不愿意呢。
不愿意的太子本人此刻正紧皱着眉一脸严肃,“这个不行,不甜,还没刚刚那个好吃呢。”
顾清素简直想再给他一拳。
尝个糕点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批阅奏章准备砍人了。
“……谁让你不教我。”顾清素一脸诚恳的微笑,“殿下要不要再考虑一下,臣已经做了第五遍了。”
非常之诚恳,诚恳的让人害怕。
“……教教教……我这不是想让你自己领悟一下嘛,这样能有一种属于自己的味道……其实阿清做的味道很独特,让人一下子就能记住。”江斯年立马给出一个自认为优秀的赞美,然后不出意外的得到了一脚。
“滚。”
太子殿下听话的滚到了小厨房。
“水不能放太多,不然酥皮就不脆了……哎哎哎,糖不要放太多!没让你做那么甜!”顾清素手一抖,满满一大勺糖洒了一大半进去,木勺里盛着剩下那一点糖,显得可怜巴巴。
“那么大声干什么!你瞧瞧,放多了吧!”顾清素叉着腰理直气壮,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锅甩给江斯年。
被无缘无故扣帽子的人倒是毫不生气,无奈的笑笑,举手妥协,“好好好,怪我,甜就甜吧,我惯爱吃甜的。”
两个人肩膀挨着肩膀,一红一黄还沾着点点面粉的衣服在颜色灰暗的灶台前十分显眼。顾清素看着江斯年娴熟揉面的动作,不由得愣住了。
掐丝金线的锁边被翻卷上去,露出颜色浅一些的内衬,被盖住的祥云纹只露出了一半,从这个方向看去,正好和袖上的暗纹接到一起,不经意一看竟有点像一朵桃花。
哪有在蟒袍上绣桃花的。顾清素被自己的奇怪想法嫌弃到了。
“揉面也有巧劲儿,太用劲手腕会受伤的……”这人明显没注意到探寻的目光,一心都放在了讲述技巧上。
大抵是因为长年练骑射,江斯年的手腕上有几道淡淡的磨痕,右手虎口处也有一道明显的伤疤,单看他的手,就是那种宽厚好看、有力而稳重的人。
谁知道是个不要脸的浑蛋,还长了张能骗的人神魂颠倒的脸。
顾清素面无表情的想。
那些千金小姐们是鬼迷了心窍才要挤破头嫁进宫做太子妃吧。
江斯年拍了拍手上的面粉,满意的看着揉好的面团,一回头发现这人根本就没听自己说话,一直盯着他的手。
江斯年好笑的拿沾满面粉的手抹了他一脸:“想什么呢,我说话都没听进去。”顾清素给了他一个幽怨又嫌弃的眼神,“你长得太丑了。”
“……?”
江斯年利落的包好馅裹好了糯米粉,不多时,盘子里已经整整齐齐码了六七个了,顾清素手边的盘子里却只有一开始那两三个。
江斯年看不下去了,干脆直接上手,“你也太慢了。”
一双手从背后越过来,猝不及防的握住了他温热柔软的手指。
顾清素整个人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两个人正以极其亲密的姿势贴在一起,那人却仿佛毫无察觉,仍握着他的手一点点把馅料裹进去,“从这里把边捏起来,不容易开……哎这样捏一下形状会好看一点……”
“殿、殿下……”少年的脸爆红,完全没了刚才的气势。
江斯年比他年长,自然个子也比他高一点,贴过来的时候微微弯腰,下巴正好垫在肩膀处,又一直挨在耳边说话,温热的气息吐纳在耳廓上,惹的人浑身发热。
“我我我!我自己来!你你你……起来!”顾清素整个人红成火烧云,脸上的颜色快要和绯色的衣袍融到一起去了。
江斯年不明所以的放开他,看见人烧红的脸才意味深长的露出一个笑容。
一向逮到机会就绝不放手的年轻太子这次竟然少见的没有立即逗弄他,而是盯着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圈,眼瞧着他手忙脚乱的把桃花酥送进了笼屉才伸手偷袭。
他轻轻拽了拽顾清素的腰带,把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故意要近不近的贴着他的脖颈,“怎么那么容易害羞,抱一下都要脸红。”
顾清素低垂着头眼神乱飘,看到自己还沾满面粉和馅料的手,磕巴了两句,“我、我、我去洗洗手……”
说完就“噌”的一下从他身边落荒而逃,窜进了后院。
江斯年憋笑憋得肚子疼,捻了捻刚刚从他身上沾到的馅料,好整以暇的倚在灶台边等他回来。
顾清素一回来就看见得了爽快的太子殿下意气风发,嘴角要落不落的噙着笑。
自己倒是早早把手洗得干干净净,闲的没事跑来逗弄人。
少年背着江斯年呲了呲牙,浑蛋一个。
桃花酥意外的好吃,甜的刚刚好,一点儿也不因为那手抖的半勺糖而多出来什么。
唔,殿下做的就是不一样,至少比我自己做的好吃。顾清素喜滋滋的吃了一个又一个,还不忘递给江斯年,“殿下也尝尝。”
江斯年摇摇头,推了推盘子,示意都给他了,“你吃吧,我不吃。”得了允诺的少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盘子,一脸期待,“真的不吃?”
他失笑,“真的不吃……哎不是让你都吃了,小孩子吃多了会牙疼——”眼瞧着少年大有要把剩下的都一起吃了的架势,江斯年连忙截住他的手。
“你才是小孩子!再有四年我就弱冠了!”少年吃的嘴里鼓鼓囊囊也不忘要反驳他。
“行行行,你不是,那也要少吃,这些不许吃了,过两日我再给你做。”太子殿下眼疾手快的收走了盘子,顺带截走了他手里那半块,“这块也给我。”
“殿下!”
少年气得跳脚。
“殿下,陛下召您前往御书房议事,鸣川八百里加急刚刚送到殿上。”卫华站在门外,眼也不抬,权当没看见刚才打闹的两人。
江斯年一听,立即正色,“我马上过去——阿清,你就在这里等我,别乱跑。”
嘱咐完容易迷路的少年,有正事要忙的太子殿下就匆匆离开了。
鸣川地处河流下游,常年发生水患,国库拨去的赈灾款虽多,但也数量有限,再加上官官克扣,能到百姓手里的少之又少,一次次的治理都是治标不治本,长此以往造成恶性循环,国库哪里还供的起。
江斯年喃喃道,“河岸决堤……每年都加固河床也不是办法啊……”
御书房里左左右右站了一圈人,顾衍端着茶一声不吭的品,户部工部那两个碎嘴子也在。大家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一声唱喝穿破重重宫宇落进众人耳里:“太子驾到——”
江斯年披着光踏进御书房,众人哗啦啦跪了一地,他匆匆扫了一眼,一点儿也不想瞧见这些个酸文假醋的老头,连句话都欠奉,“儿臣参见父皇。”
江德等的心焦,又叫这帮人叽叽咕咕吵的头痛,见儿子来了,赶紧摆摆手,示意众人开始。
大家七七八八的提意见,无非是和从前一样的加固河堤、发放赈灾款。
户部那个老古板,为了安稳吃皇粮,什么乱七八糟的屁话都往外蹦,听的让人直想翻白眼,倒是顾衍一语不发,也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江斯年理了理袖子,漫不经心的呛回去:“年年都是如此,却又不见有什么成效,李大人是仗着户部钱多,国库放不下了吗?”户部尚书闻言气的嘴巴都歪了,又碍着江斯年的身份不敢说什么,憋的脸通红。
江斯年懒得理他,把自己的思考挑挑拣拣说了些出来,还是顾衍率先肯定了江斯年想要修筑洪闸的想法。
隆丰帝和众人一番商讨,最终决定让江斯年去一趟鸣川,亲自监督赈灾和修筑工程。
工部眼看着要和这个祖宗一起做事,愁的头发都快掉了。
江斯年一听,能让那个碎嘴子发愁,心情格外的好。
只是……这一去,不知道要去多久……
顾清素在书房里一张张欣赏江斯年习过的字帖,正得趣着,也没注意到人已经回来了,一个黑影笼住了光他才抬起头,看见江斯年一脸疲惫,“殿下回来了,发生什么事了?”
“鸣川水患严重,父皇命我去赈灾修筑洪闸。阿清,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他捏了捏眉心,神色严肃。
顾清素还从来没有离开过江斯年身边很长时间,对这个“一段时间”毫无概念,顿时心下一紧,“要去多久?”
他摇摇头,“不知道,修筑洪闸是个大工程,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不过应该不会去那么久,你放心,我会尽快回来的。”
顾清素心里酸了那么一瞬,认真的点点头,“臣等殿下回来。”
“你……”江斯年看着他认真的神色,刚刚还满脑子水患的处理问题竟然挤出了一点地方,让他不合时宜的想起来刚刚在小厨房,少年透红的脸和落荒而逃的背影。
他扣着少年的下巴,亲了亲他的额头,看着少年愣住的脸认认真真的嘱咐,“一定乖乖等我,要是……”
他想说要是母后召见,装病别去就是了。
想了想还是没说,他知道顾清素有分寸。
鸣川县离京城有些距离,江斯年不敢耽搁,吩咐了人收拾东西就连夜启程。
到了地方才知道,情况远比急报上写的严重。
冲开的河堤损毁了一大片已有农作物的田地,房屋被冲开,零散的到处都是,许多百姓流离失所,隔一段路就能看到饿死或淹死的人,到处都是哭声和木头被水浸泡过的酸腐味儿。
江斯年带着人大致的了解了情况,一边召集地方官员集中灾民安置,派了心腹盯着粮款防止官员克扣;一边召当地知府广征民工以便过些日子修闸挖渠。
每天和官员们不分昼夜的聚在一起讨论治理方法,忙的脚不沾地。
鸣川一片有条不紊,京城里倒是“热火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