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素羞的没脸见人,都没来得及处理“罪魁祸首”就一个人跑回房里躲起来散热。
江斯年这个浑蛋!!
顾清素浅薄的人生阅历里简直没遇见过这么惊心动魄的事。
再往后倒八百年也没有!
他愤愤的想。
但这人一边用力谴责他的好殿下,还一边忍不住悄悄回味刚才那半块不一样的桃花酥。
好像……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脑海里突然不适时宜的蹦出了一个灿烂的画面,晃的他失了神。
一簇又一簇绚烂的烟花炸开在宫墙之外,映的夜空都五彩缤纷,往日夜里看不清的红墙琉璃瓦,此刻也变得无比清晰。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个心满意足的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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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除夕,宫里摆了例宴,顾家照例被邀请参加。
顾衍和李氏坐在臣席首位,顾清素和顾瑜顾景顾念四个人坐在他们身后,两人一席分的正正当当。
今年是他们兄妹四个第一次一起随顾衍入宫参加除夕夜宴。
往年只有丞相夫妻二人和长子,今年还是皇帝突然下旨让他们一起来的,说人多热闹。
各宫嫔妃、皇子公主、亲王公爵,还有他们的贴身侍从,含元殿里满满当当的。
还不到开席的时辰,皇帝皇后都没来,太子的席位也空着,只有几个皇子公主坐在次席窃窃私语的三两交谈。
等待的时候最无趣了,顾清素无聊的快要把桌子扣出一个洞了。
和他同席的顾景早就见怪不怪,悄悄的用肘尖戳了戳他,压低了声音道:“哥,我带了九连环,专门拿了个小的,不会被发现的——玩不玩?”
顾清素翻了个白眼,同样压低了声音呛他,“家里还有我没解开的九连环吗?”
顾景:……
也对,家里的所有九连环,不管是木制的玉制的还是石制的,就没有他哥没解开过的。
顾景受了挫,简直不想再理他了,自己一个人在桌子底下苦苦思索着,专心摆弄小巧的九连环。
……行吧,弟弟不需要自己。
顾清素微微往后仰了仰,探头去看他的妹妹们在干什么。
两姐妹掩着帕子凑在一起低低的说笑,顾念憋笑憋得肩膀都在不停颤抖,几乎要歪在她长姐身上。
好吧,这里也不需要他。
“小景,我出去一下,要是爹问起来了,你就说我出去透气,一会儿就回来。“
少年实在是闷不住了,忍了又忍还是低声嘱咐弟弟帮他打掩护。
顾景知道他哥是个什么性子,也不是第一回帮他当幌子,早就熟能生巧,因此理都没理他,只敷衍的点头“嗯嗯”了两声。
从头到尾目光都没离开他那心爱的九连环。
……假弟弟,一定是个假弟弟。
面无表情的唾弃了一下极其容易被自己打败的弟弟,少年随即就行动起来。
他趁众人不注意,偷偷从屏风后面溜到后院,又从游廊的角门抄近路,总算是避开了前殿乌泱泱的宫女太监。
“呼——可算出来了,还好我熟路……”顾清素先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一边环顾一边思考自己该去哪儿。
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好动的年纪,这人又是个耐不住的性子,让他在殿里乖乖的等还不如拿绳子拴着他。
穿过殿侧的福云堂就是御花园了,天黑得早,脚下的鹅卵石路已经看不清了,路两旁的宫灯莹莹的跳动着烛火,简简单单的照亮了周围的一小片。
今天是除夕,原先宫灯上的素纱都被换成了红色的,远远的地方隐隐约约传来喧闹和笑声,听起来有一种朦朦胧胧的喜气洋洋。
“还不如去放烟花呢……”顾清素嘟囔道。
“早知道就喊着婉婉一起溜出来了……那是谁?”他眼神胡乱的到处看,正巧撞上一个身影。
“主仆两个……行色匆匆的,应该是哪个宫的吧……等一下,有点眼熟啊。”
顾清素离那两人还有一点距离,刚开始还看不太真切,等那两人穿过石桌他才看清脸。
“年哥哥?!年哥哥!”他兴奋的跳起来朝那人招手。
江斯年听见喊声一下子滞住了步子回头,整个人显而易见的慌乱起来,“卫华,那个不会是阿清吧?!”
“……殿下,好像真的是顾公子……”卫华干巴巴的说。
江斯年深吸一口气,“我数三声,三、二、一——跑!”
两人立马撒开步子夺路狂奔,却没想到还是被顾清素翻越栏杆给伶俐的截住了。
“年哥——哥?”
顾清素原本很高兴的,在这种时候碰见熟悉的玩伴,简直比那些个赌坊开奖还让人情绪高昂。
然后他看清了那一身即使在黑夜里也能让人分辨出来的明黄色太子蟒袍。
刚才只顾着看脸了,根本没注意到他穿的是什么。
他迅速后退了几步,“抱歉,认错人了。”
“哎——”江斯年一见他要走,连忙拉住他,半是无奈半是好笑的说,“阿清,是我,江斯年。”
顾清素面无表情的盯着他上下打量了几个来回,忽然一把揪住他的脸使劲扯。
“哎哎哎!痛痛痛——你干什么!”江斯年泪都要被他扯出来了。
是真的,不是易容。
顾清素脸色迅速沉了下去。
他是太子?就是那个自己未来要辅佐的皇帝?顾清素冷冷的想。
他的脸色像是被暴风雪席卷了山峰,整个人的气场肉眼可见的一寸寸冰冻起来。
他一下子忘了自己已经不是那个下一任丞相了。
前两年刚和顾衍请求过推掉继承权转交给三弟顾景,这会儿被巨大冲击砸的意识全无,满脑子只剩这一句话。
“原来你不是姜大人的儿子。”顾清素冷冰冰的说。
江斯年尴尬的轻咳一声,“当初、当初就是为了……方便一点嘛……”
顾清素闭了闭眼,他只感觉天旋地转,耳朵嗡嗡的响,十指指尖都针扎似的发麻。
“江斯年,到今天八年了,”他近乎轻蔑的笑了一声,“八年了我才知道你是当今太子。”
“耍我好玩吗?”
红艳艳的宫灯透出的暖黄色烛光映在顾清素低垂着头攥紧的手掌上,交织出一层不适时宜的温柔。
“噼啪”一下,江斯年身后的烛花爆了一声。
都说烛花爆喜事到,两人此刻显然都没有任何开心的情绪。
空气里弥漫着尴尬而冰冷的氛围,与此刻喜气洋洋的场景格格不入,甚至还有点讽刺。
御花园角楼的鸣钟敲响了,已经到了开席的时间。
卫华低声催促道,“殿下,您要是再不过去,陛下和娘娘就该派人来找您了。”
“殿下”两个字仿佛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块,一下子激起了阵阵涟漪。
顾清素毫无感情的轻笑一声,“太子殿下,时辰到了,您还不过去吗?”
字字诛心。
一句“时辰到了”仿佛不是要他赴席,是要亲手把他送上断头台。
卫华缩了一下脖子,干脆当起了鹌鹑。
江斯年叹了一声,“阿清,我晚些时候再来找你。”
他是行色匆匆一步三回头的走了,顾清素还一下子接受不了,怔在原地迈不开腿。
这才后知后觉的漫上一股委屈。
他不告诉我!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顾家长子觉得自己真是天下第一委屈的人。
顾景眼看着皇帝和皇后还有太子都已经入席了,他哥还没回来,急的坐立难安,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爹,身边突然卷过来一缕寒气。
“哥!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就要被发——你、你怎么了?”顾景觑着他哥的脸色活像是刚从冰窖里滚了一圈出来,一时间不敢抱怨了。
“没怎么,我中奖了。“
“……”
哥你一点也不像中奖了,倒像是要去杀人。
这话他才不敢说,不然被杀的可能就是自己了。
“今天是家宴,大家不必拘束,众卿同饮——”
山珍海味、丝竹管弦齐齐在眼前耳边流水一般的轮起来,到处都是欢笑声和觥筹交错。
顾清素突然就没了胃口,最喜欢的佛跳墙摆在面前都不想动筷。
他只觉得吵的很,脑子里嗡嗡的响,半边身子如坠冰窟,半边身子被殿内充足的炭火烤的热烫。
他拎起来酒壶就倒了满满一杯,仰头猛地灌了下去,被辛辣的味道呛的嗓尖发痒,咳的他脸色迅速红了起来。
有一道视线始终聚集在他身上,令人难以忽略,像把火一样,灼的他浑身发疼。
想都不用想,指定是江斯年。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浑蛋,顾清素低声咒骂了一句。
顾景吃的欢,根本没注意到顾清素的僵硬,见他灌了杯酒才忙不迭的抢了下来,“哥!你疯了,这是酒!你自己能喝多少心里没点数吗!“
叫他这么一说,顾清素感觉是有那么点难受,他支着额头闭了闭眼,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实在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多一刻都觉得煎熬。
好像满殿的人只有自己是个傻子一样。
“小景,我出去透透气。”“哎你怎么又出去——”
这人显然没听到弟弟的制止,起来的时候还绊到桌脚踉跄了一下。
终南立马扶住他,担忧的说,“大少爷,要不我陪您一起吧?”
顾清素摆摆手,挣开了搀扶站直身体,下意识捋了捋玉佩的穗子。
“我自己去。”
江斯年低头抿口酒的功夫人就没影了,他环视了一圈,连忙追了出去。
“阿清!”他一把拉住少年。
顾清素一听见他的声音,本来被冷风压下去的热烫火气一下子又上来了。
“放手。”
江斯年瞧他面色虽冷淡,但眼神里的确是漫着委屈,忐忑不安的愧疚一下子窜到了最高点。
“阿清,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也不是耍你玩,我只是担心……担心你知道我的身份会疏远我、巴结我。”江斯年感觉掌心下攥着的手腕滚烫异常。
“后来你说你不想继承祖制、不想做丞相,我当是你讨厌当今太子……我怕你讨厌我。”
顾清素听出来他的愧疚和不安,心里没由来的一软,低低的说,“我没讨厌你,我怎么会讨厌你……”
你送我玉佩,为我做桃花酥,还对我那么好,我怎会讨厌你。
“那你喜欢我吗?”江斯年把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突然说道。
顾清素又惊又气,挣了挣他的手却没挣开,“你胡说什么!”
太子殿下仿佛不知道什么是羞耻,十分霸道的又把人往怀里带了带,这下子两人贴的极近,“我喜欢你,不是对弟弟的喜欢,也不是对玩伴的喜欢,是像你爹喜欢你娘那样的喜欢。”
“你!这是皇宫!你疯了?!”顾清素感觉那杯酒的后劲儿上来了,蒸的他浑身滚烫,连眼眶里都是腾腾热气变成的水珠。
“我没疯,我就是喜欢你——那你喜不喜欢我?”
江斯年微微低头看着怀里的少年,看见他眼眶里已经有些湿润了,却还是要不依不饶的问到底。
顾清素猛地偏开头,一下子从他怀里挣出去,闷闷地说,“我现在想讨厌你了。”
“想讨厌又不等于讨厌,那就是喜欢我。”江斯年十分理直气壮。
完全忘了一开始的愧疚和忐忑。
“呸!谁喜欢你!”顾清素红着眼啐他一口。
我讨厌死江斯年了,他气鼓鼓的想。
江斯年一下子拥住他,温柔的蹭了蹭他的发丝,安抚的哄道,“别生气了,我错了好不好?”
他侧耳听了听廊下的更漏,拍了拍少年,“带你去看个东西。”
一道绚烂的烟花窜起来,猛烈地炸开在夜空中。
五彩缤纷。
御花园视角极好,是个看烟花的好地方。
满目的烟花绚烂在宫墙外,映的两人的脸庞明明灭灭,但江斯年还是看清了他眼里满满的笑意。
“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这么多年,我就是害怕……怕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就……”
江斯年看他终于笑起来,想起他刚才那句“我没讨厌你”,心里泛起点酸涩,后知后觉的又勾起之前的不安。
面前的人衬着璀璨的烟花,他仿佛又看见那年庙会意外遇见的这个小团子,站在糕点铺前,站在灿烂的烟花里,叫他年哥哥。
记忆里的小团子和面前的大团子重叠在一起,给大团子清冷的容色里染上了令人心安的烟火气。
太子殿下忍不住蠢蠢欲动。
两个小指趁着夜色不经意间勾到了一起,狡猾的年长者故意纵容剩下的手指趁虚而入,一把握住了那个温热柔软的手掌。
顺便附赠了一个急促的、宣誓主权的吻。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烟花也变得无声,只剩下两个热烈而有力的心跳交缠在一起,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