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斯年原本还是一脸温润的笑容,一听见顾清素的话顿时冷下脸,扣着他掌心的手把人往前拽了拽,十分霸道:“不许去。”
顾清素原本是坐在桌案后的,江斯年歪着身子倚在案侧闲看。
让他这么一拉,桌案后的人整个上半身几乎快要贴在满桌的奏折上,原本整整齐齐摆好的奏折被突如其来的动作一下子弄的散乱。
两人中间就隔着一个雕花桌角,占据着桌案的两条边。
江斯年另一只手轻扣着他下巴微微抬起,整个人浑身上下就写着三个字——“不许去”。
连眼神里都浸着醋意,活像个刚揭封的陈醋坛子,酸的呛鼻。
顾清素挣了两下没能挣开,索性由着他去了,看他幼稚的行为简直哭笑不得,“我不干什么,就是去看看她——只说说话,别的什么也没有!”
“那也不行!”江斯年咬着牙凶巴巴地说,“她对你不怀好意,她肖想你!”
“好好好,我不去,”顾丞相无奈的投降,学着他刚才的样子讨好地亲了亲他指尖,“江江说什么都对。”
江斯年对他乖巧的样子很是受用,大发慈悲放过他,“你要是真担心她,我替你去,想问什么我帮你问。”
他轻车熟路的挤到顾清素身边,原本一个人坐刚刚好的圈椅这下变得拥挤起来,顾清素被他挤得不得不抬起一条腿,微微歪了半边身子给他让出一点地方。
“无非就是关心,问问她如何——你怎么又挤过来了,”他无奈的笑骂道,“旁边不是有椅子吗?非要坐我这里?”
腾空的一条腿和半边身子刚好给了江斯年可乘之机,他熟练的环住顾清素肩膀,抄起他膝弯就把人带到了自己腿上。
借着有利的姿势先扣着腰亲了亲他颈侧,不出所料的留下一个明显痕迹。
“没了?只问问‘如何’?”江斯年故意问道,扣着他腰线的手开始不老实的来来回回,抚着他脊背缓缓往上游移。
顾清素被他行走路线毫无规律的大手摸的发痒,忍不住绷紧脊背挺直了身板微微前倾,反手就要把罪魁祸首捉下来:“还能问什么——你把手拿开!”
“不拿,听你的还是听我的?”江斯年又把他的手捉回来带到自己肩上,迫使他把所有着力点都集中在臀腿上——这下他就是想挪也挪不开了。
顾清素拗不过他,只好强行转移话题来分散他注意力:“以后凡事你多替我照顾一下婉婉,她一个人也不好过……经此一事,程沁只会更变本加厉的。”
江斯年手下动作一顿,不满的看着他:“照顾?她自己挺好的,我还能怎么照顾,我懒得插手她们的事。”
“江江,”顾清素神色认真,“婉婉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我纵然有心照顾,但礼数规矩都在那里摆着,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你……多替我看看她。”
江斯年神色复杂地沉默了,他没话反驳,因为顾清素说的也的确句句在理。
但是他就是心里不舒服,就是无比的抗拒。
他扣着顾清素腰肢的大手骤然收紧,“那若是今日她嫁的人是你呢?你是不是也会像每天亲我抱我一样亲她抱她?和她耳鬓厮磨的调笑、和她十指相扣说‘我爱你’?”
江斯年说不出此刻的心情是什么——或者说是太多种情绪掺杂,单是一个词两个词根本无法形容。
顾清素皱眉:“你说什么呢,这怎么可能?这种假设完全毫无意义好吗?我不可能娶她。”
“会吗?”江斯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丝毫不留余地,“你会吗?”
他语气太过咄咄逼人,加上腰上的禁锢,这让顾清素很不适应。
他挣了两下,反手去拽江斯年掌心:“你掐疼我了,松手。”
“为什么不回答我?”江斯年沉着脸色纹丝不动,“你就对她那么上心?”
“你发什么疯?我只不过让你多照顾她一点,这和对你上心一样吗?”顾清素被他弄得有点生气,嘴角那一点无奈的笑意也散了,脸色比他还黑,“江斯年,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他说完就后悔了,他不该语气这么冲的。
顾清素叫过很多次他的全名,撩闲后又羞又气的喊、认真郑重讨论某件事的喊、哭的时候被迫喊、充满爱意轻声呢喃的喊、放软语气哄他的喊——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顾清素如此语气不善的喊。
江斯年舍不得凶他,但此刻心里实在是又委屈又心疼又生气,就算刻意收敛也还是遮不住:“看来我说中了,这么恼羞成怒。”
顾清素不明白他这股气是哪儿来的,听他这么尖锐的话,心里原本那点愧疚也没了:“你莫名其妙发什么火?我这么多年有去找过她几次?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就是怕你吃醋所以我才一直避嫌她,你还让我怎么样?难不成和她断绝关系?”
江斯年被他噎的说不出话,又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好像吃醋并不足以完美概括。
“江斯年,都是三十几岁的人了,能不能别像十几岁的孩子一样任性?”
顾清素感觉到腰间的禁锢松懈了几分,立马挣开从他怀里跳下来,目光沉沉的看着他,“你要不愿去就别去了,我自己去。”
话音刚落就转身绕过桌案,大步流星的往外走,连一步都没停。
“你大可以试试,”江斯年冷冷的声音像支泛着寒光的利箭,倏然把他脚步钉在原地,“你看你今天能不能走出合欢殿。”
顾清素从没这么气过,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江斯年:“江斯年,你一定要这样吗?”
三番五次被点名的皇帝陛下也开心不到哪儿去,但他依然竭力压制自己的火气,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才按下在气头上把人就地办了的心思。
江斯年不想伤了他。
“你就给我在这儿待着,哪儿也不许去,我替你去。”
顾清素也不想和他闹起来,见他气冲冲打了棉帘出去,也就没再往外走了。
棉帘掀开的一瞬间压进了不少冷风,他冷不丁吹到其中细微的一股,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干脆溜到里间的美人榻上,气呼呼的缩起来烤火了。
****
“嫔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魏静姝神色淡然的见了礼,似乎并不意外她会来。
沈清婉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穿着素色衣衫的魏静姝,转身坐到了主位上:“魏容华怎么穿的这么素,让皇上瞧见多不好。”
“嫔妾不爱那些艳的,”她垂着眼,从始至终都没有太多的表情,“皇后娘娘不也穿得很素净吗?”
的确,沈清婉今天这一身在皇后形制内是很素净的,没穿皇后常服,也不是皇后独享的正红色明黄色,而是一身浅淡的蜜合色。
“魏容华是个聪明人,本宫和魏容华是一样的心。”沈清婉笑了笑,“皇上不会来找我们的,穿得再花枝招展又如何。”
魏静姝去拿茶杯的手不着痕迹的顿了顿,“衣服不管什么样式什么颜色,嫔妾只穿自己喜欢的。”
沈清婉的笑意明显不达眼底,她内心对魏静姝的警戒度比来之前又提高了一个档次。
魏静姝知道清素和皇上之间的关系,她嘴角的笑意不自觉淡了许多,她还知道什么?
魏静姝低着头吹了吹茶盏里的浮沫,微微勾起唇角,“嫔妾喜静,又常犯懒怠,平日里也不爱出去,娘娘来翠微轩可是会无聊的。”
沈清婉有点笑不出来,魏静姝明显知道自己的来意,她话里有话。
“本宫不爱拐弯抹角,有话还是喜欢直接说,”沈清婉索性不和她打太极了,直接抛出目的,“程沁的事容华想必也知道了,本宫看容华也是聪明人,所以想来要个话。”
魏静姝还是那副淡淡的笑容:“嫔妾只是个容华,娘娘想要的话嫔妾未必能给的了。”
“合作吧,”沈清婉面色浅淡,“你有你想要的,本宫也有本宫想要的,无论是宫里宫外,本宫的身份都会方便很多,大家各取所需,互不相干。”
魏静姝一下子笑了,豆绿色的云肩随着她微耸的肩膀轻轻翻动,锁边上的小银蝶栩栩如生,似乎下一刻就要纷飞而出了。
“娘娘怎么知道嫔妾想要什么?况且嫔妾想要的,娘娘不一定能帮的上忙。”她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皇后娘娘,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啊。”
“娘娘还是等底气十足的时候再来和嫔妾交换条件吧。”
沈清婉今天新画的远山眉很是好看,微微皱起来的样子,倒真像是连绵起伏的远山,“你到底都知道什么?”
魏静姝坐的端端正正,从肩线到腰肢都是一水儿的标准好看。
她笑容浅淡,并没有回答沈清婉刚才的话,“嫔妾知道娘娘想要什么,但是嫔妾还是奉劝娘娘,慎重考虑,毕竟一个不小心,娘娘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她拂了拂不知道何时卷起来的上衫下摆,站起来屈膝躬身,微微低头行了礼,“翠微轩寒冷,怕冻坏娘娘凤体,娘娘还是请回吧。”
沈清婉被她委婉却不容拒绝的逐客令噎的说不出话,沉默了半晌。
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回身看向那个穿着素色衣衫的女子,“那你之前为什么帮本宫还击程沁?”
她说的是前两年那次下毒的事,那次程沁在她廊下挂着的花盆上动了手脚,她穿过廊下的时候差点没被砸到。
结果后来魏静姝替她出气,在程沁饮食里下毒,让程沁高烧不退昏迷了两天,这才安静了一段日子。
魏静姝手臂微弯,掌心静静交叠在小腹前,长长的杏色披帛垂在她身侧,衬的她整个人更显风姿。
听了沈清婉的话,她唇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嫔妾不爱乐于助人,嫔妾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
直到出了翠微轩的大门,沈清婉还是皱着眉心事重重的样子。倒不是因为没能拉拢成功,毕竟来之前她就已经做好准备这趟会走空了。
魏静姝的确是个不好对付的,程沁虽然难缠,但反而是最好解决的那个。
可魏静姝不一样,她最让人未知的地方在于,你完全不知道她和你是不是一路人。
你得时刻提防,还要步步算计,说不定她的下一步计划里就把你也算进去了。
“娘娘,咱们接下来怎么办?魏容华不答应啊。”两人匆匆踏进屋里,沈清婉刚转身坐在榻上。
冬离有些忧心:“那您——”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外面就传来一声唱喝:“皇上驾到——”
沈清婉原本紧皱的眉倏然松了下来,下意识长出了一口气,迅速换上一副冷静镇定的神色:“果然来了。”
冬离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上回沈清婉断定的“皇上还会来第二次”,不由得对沈清婉更佩服了。
“皇后今日气色不错。”江斯年神色也淡淡的,疏离地坐在了离她远远的地方。
沈清婉见了礼,没说好还是不好,“陛下来找臣妾有事吗?”
她敏锐的发现江斯年似乎憋着火气,眉宇间明显笼着情绪。“陛下还好吗?”沈清婉淡淡地看向他,“臣妾瞧您有心事。”
江斯年不是那种会把怒火迁怒到别人身上的人——虽然心情不好的确是因为她。
“朕没事,朕就是来看看你。前两日朕来了一次,你的侍女说你身体不适,如何,现在好些了吗?”语气里完全没有关切,礼貌的就像是例行公事一样。
沈清婉当然感觉出来了,不过她也不在意,“臣妾好多了,多谢陛下关心。”
如果按顾清素说的“只是问问最近如何”的标准来说的话,问话到现在就应该结束了,但是江斯年就是不想那么快回去。
怎么能只让我自己生气,就不许我醋醋他吗?
“吟霜阁的事,朕已经知道了,皇后受委屈了,”江斯年微微颔首,“这么多年朕没有注意到,是朕的失职。皇后放心,朕会处置吟霜阁的。”
沈清婉微微勾起唇角:“臣妾没事,臣妾只是不想多生事端。”
突然想起来他刚刚说的“处置”,心里莫名一紧,神色却还是淡淡的,“陛下要赐死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