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软被这轻轻一震叫醒了，他忙抬起头，眼前模模糊糊立着一个人影，他看不清，但是听那一声也知道是谁了。
阮软下意识背过脸，拿手在眼眶上使劲儿擦了擦，转过头低着眼哑声道：“秦少帅。您什么时候过来的？多谢，我该问的已经问过我师傅了。”他抿唇顿了一下，复又道：“多谢。”
“我一直在这。你出来我就在这儿站着，你没看见我而已。”秦屹北习惯性地微扬着下巴，看起来总有一股子傲气，只是他确实是出身富贵，看起来便贵气逼人。
阮软愣了愣，他全然没看见秦屹北。他心里苦笑，感情自己刚刚是对着秦屹北哭来着。
不过他此时也没心情在意脸面，只是道：“谢谢少帅。这扇子的事我问明白了。也道过别了。”
“陈岩深说什么？”秦屹北扫了他一眼，问的却是那个年轻军官。
年轻军官对秦屹北很是尊敬，明知道秦屹北门外已经听到了，但还是总结道：“陈岩深年轻时结交过十八军的谷和谷师长，这扇子是谷师长写诗相赠的。陈岩深后来做了汉奸，如今觉得对不住故交所以才让他弟子把扇子拿过来。”
秦屹北将那把扇子从阮软手里拿过来，啪的一声打开扇面，点点头：“嗯，像是谷师长的字。他说的话可靠吗？”
“看起来不像是假话。”
“阮先生，陈岩深说的话你觉得有几分可信度呢？”秦屹北合上扇子随手递给旁边人，问道。
阮软还没十分反应过来，他迟钝地抬起一双原本灵动的眼睛，轻声苦笑道：“应该是真的。我师傅平日里不怎么撒谎。何况……”阮软忽然闭上了嘴，敷衍道，“算了，都是日常琐事。”
“那就长话短说。”秦屹北道。
阮软看了他一眼，别开视线道：“我师傅教导我一直很上心，也教我四书五经，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什么的。我师傅平时老是看着淡淡的有点伤情，我以前没觉得，但是现在想想，就像他说的，可能是遗憾吧。”
阮软说完，立刻就闭紧了嘴。他很痛苦，眉心忍不住抽动，忍着泪。
他怎么不知道这几句话几乎是为陈岩深已经敲定了的死刑雪上加霜，可是他不能不说实话，陈岩深也是这么教他的。他想想那些因为陈岩深牺牲的将士，不能不说实话。
秦屹北深深地看着阮软，然后忽然伸手拎着阮软衣领，走上前一手将门推开了。
阮软吓了一跳，他拼命挣扎，但是秦屹北一只手拎着他就像拎着一只包裹一样轻巧。
阮软忽然明白秦屹北扛他进府的时候确实是开玩笑的，要是动真格，秦屹北用力能把他胳膊腿掰折了。
秦屹北将阮软顺手扔给一脸惊讶的陈岩深。
陈岩深一惊，连忙将人接住。他脚链和手链哗啦啦响，险些两个人一起摔倒。
“秦少帅？”陈岩深不解道，“秦少帅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秦屹北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没答，整了整衣服坐下，一边面无表情道：“看见你小徒弟在门口哭呢。想来是你这个当师傅的欺负他了，我今天也主持一次公道。”秦屹北坐好，扬一扬下巴示意，眼神冰冷：“给他道歉。”
陈岩深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阮软也怔住了。
“陈岩深，你不会道歉吗？”秦屹北冷冷地发问。
“我……”陈岩深只茫然了片刻，忽然就明白了，他将目光重新慢慢地汇集到阮软身上，苦笑道，“对不起，小软。师傅没做到。”
阮软愣愣地盯着陈岩深，忽然低下头，他死死咬着下唇，肩膀抽动。
秦屹北听到道歉，起身走了。
那位年轻的军官将阮软从后门送出来，天色已近黄昏。
后门外是一片靶场，平坦开阔。远处地平线夕阳晚照，熊熊烟霞印得大半边天都烈烈地烧起来。
阮软看见秦屹北站在右边正在打靶。
秦屹北后背挺直，看起来极有力量，也很有风采。
阮软站在后面看，欣赏之中忽然涌现出一股没由来的羡慕。或许是刚和陈岩深说完话的缘故。他从前很欣赏文人风骨，现在却对军人刚强坚毅的性格产生了强烈的向往。
秦屹北打完手里这一发，才放下枪回头去看阮软。
阮软走上去，他微垂了一下湿漉漉的眼睛，抬起头真诚地笑道：“多谢少帅。”
“哭完了？”秦屹北闲闲道。
阮软噎了一下：“嗯。谢谢少帅给我这个机会，我师傅和我说了些话，该说的都说了。”他确实感激秦屹北，他和陈岩深都是一样性格。换了他，可能到陈岩深死都没有勇气说他想说的话。
“少帅。我，我能试着打一下这支枪吗？”阮软请求道。他眼睛里的期望是很明明白白的。或许单靠读书是不能真正勇敢，总得身体力行，体验一番。阮软一贯是个非常上进的人，他的缺憾越强烈，向往就越紧迫。
秦屹北有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但没说什么，他将枪里压上子弹，然后叩开扳机给了阮软，道：“眼睛，这儿，这儿，还有最中间那个点，往下瞄一点。”
阮软好奇地接过来，将枪抬至视线内的时候，却豁然开朗。秦屹北所指的位置一个凸起一个凹陷，连带最中间那个点恰好在一条线上。
阮软学着秦屹北的动作，试探性开了一枪。
“砰”地一声，阮软惊觉手里的枪猛地震了一下。他匆匆扫了一眼枪，去看靶纸，那一枪打在了点上面，倒是距离不远。他这才知道为什么要往下瞄一点。
阮软动了动身体，大概试了试刚刚那个姿势，又全身调整了一下，感觉更舒服了些。于是又开了一枪。
这一枪更近。
阮软深吸一口气，然后呼出来。他闭上眼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尽可能开枪的时候不过于紧张。过犹不及，唱戏也是一个理儿。他将心思重在呼吸上，然后开了第三枪。
这一枪打中了。阮软一时高兴，连着两枪之后，就再没有子弹了。
五枪打中两枪，除了第四枪他太激动跑到了靶纸边儿上，差不多都在靶纸中心。
阮软略有些兴奋，他也不知道自己兴奋个什么劲儿。他下意识地想见陈岩深，可是忽然想到已经发生的事，突然就没意思了。他打得再好，还能给谁看呢。或许是男人大多天生就喜欢舞刀弄枪的，他也觉得有意思得很。
“你倒是打得挺高兴。”
阮软回过头。
“我叫你你也听不见。”
阮软忙道：“对不住，刚刚没听见。许是枪声太大了。”
“我叫了你好几声。”秦屹北看着他的目光里带上了一种审视。
“对不住，确实不是故意的。我这人有点小毛病，一弄什么就进去了，周围的听不见。”
秦屹北倒是不再计较，他微眯起眼远远地靶纸：“打得不错。你以前打过枪？”
阮软忽然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便道：“没有。这是第一次。”他说的也是实话。
秦屹北眯起眼睛看着他：“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