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你怎么这么能哭
阿蘅2020-06-18 19:283,143

  阮软精神为之一振,他立刻站了起来:“能认出来吗?”

  秦屹北摇了摇头:“不行。可能是以前见过,这字写得很好,可能有点儿印象罢了。”他随手将扇子轻轻扔回箱子里,抬眼瞟了一眼阮软,“你说陈岩深不是汉奸。这诗,有什么说道吗?”

  阮软愣了一下,讶道:“你不认字?”

  秦屹北神色一冷。

  “不是,不是那个意思。”阮软立刻赔罪,笑道,“对不住,对不住。”

  秦屹北眼角瞥了他一眼。

  阮软连忙把扇子又拿起来,心想千万别得罪这人,不管人家怎么得罪他,到底人家是少帅。

  “这是王维的少年行。正面是故人相见,背面这首的意思是杀敌报国。”阮软认真道,“我师傅特别在意这把扇子,视若珍宝。这上面写着杀敌报国,悍不畏死的诗,且不是我师傅写的。我师傅要真的是汉奸,不会这么看重这把扇子。”

  阮软现在恨不得上面写的是一首满江红,就是傻子也能看懂了。

  秦屹北接过那把扇子翻着看了看,递还给他。

  阮软愣愣地看着他走到椅子旁边重新穿衣服系皮带,最后还整理了自己的帽子。

  “军部批文已经下来了,陈岩深后天就要枪决。”秦屹北背对着他,正着脖颈上的风纪扣,语调波澜不惊,“你如果想给陈岩深翻案,那就尽快找出来陈岩深没有通敌的铁证。否则就一把扇子,军部是不可能改变决定的。”

  秦屹北回过头,他本就俊美的面容在军装衬托下更显端正凌厉,看着无比的赏心悦目,然而人却是仍旧油盐不进。

  “走吧。”

  阮软还没反应过来:“去哪儿?”

  “回家。”秦屹北自然道。

  “那我能不能再问一问我师傅。我想问他几句话。”阮软焦急道,“少帅若是得空,也请旁听。只是让我问我师傅几句话就好。”

  秦屹北重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薄唇轻启,定音道:“可以。”

  ……

  阮软重新走过深幽的走廊。

  其实这条路也不算很长,只是周围的黑铁栅栏太高,也太压抑,以至于这里看起来倒像是一条走不回的不归路。

  秦屹北不会旁听,跟着他监视的人是个很年轻的军官,看起来似乎比秦屹北的年纪还要小。

  阮软的目光在一处牢房门口停了一下,他看见那个牢里只关了一个人。而且是个头发全白,鸡皮鹤发的老人。阮软忍不住想,这把年纪的人关在牢里做什么呢。

  又向前走了十米,年轻的军官叫住了他,然后推开手边的一扇门。

  门里面摆着一张木桌子,靠着墙根摆着一溜木头凳子。

  陈岩深就坐在正中间的那个凳子上,沉静地坐着。

  “师傅。”阮软叫了一声,似乎怕惊了他。

  陈岩深一抬眼,看到阮软进来,微微笑了一下,看起来和悦淡雅。尽管在审讯房里,可是看起来他就像是坐在整洁明亮的戏台子后面。

  陈岩深在戏台后面有自己的一把骨架纤细的黄花梨太师椅,他不上台的时候,就在后面那把椅子上坐着。

  阮软看陈岩深坐在那把椅子上的样子从小看到大。陈岩深常常是一身缎子的白色长袍,领口打着简致的一字横结,袖口宽松。白色的长裤微微扫着鞋面,他翘着二郎腿坐着的时候,会露出一截雪白的布袜。陈岩深很少板着脸干坐在那里,他一般会端着薄瓷杯喝茶,看起来温柔又淡然。与其说是监督弟子们,不如说更像是震着人心,他的稳重更让弟子们心安。

  阮软的师兄们常说,每次上台前看到师傅坐在那儿,忽然间就心定了,也有胆子了。

  “阮软。”陈岩深叫了他一声,“过来坐。”

  阮软听惯了陈岩深的话,叫他坐过去就坐过去。

  年轻的军官在他背后撇了撇嘴。

  “师傅。”阮软从袖口里滑出那把扇子。

  陈岩深微微愣了一下,眼中神情似乎有几分眷恋,便伸手去拿。他年岁渐长,眼中就更显深情。

  “啪!”的一声,阮软忽然掣开了那把折扇,发出很大的声响。

  陈岩深动作不由得一顿,他抬起头看着阮软,神情更加复杂。

  “师傅。这扇子我给您带来了,有些事受命问问您。”阮软也不抬头,低着头看着这把扇子,“这背面的诗是谁写的?”

  陈岩深似乎没料到他问这个问题,怔了一下,他坐直了身体,低头看着阮软的目光里带上了欣赏和慈爱。

  阮软低着头,牙齿咬着嘴唇内侧,紧紧抿着唇。他不能抬头,他从小就是陈岩深的徒弟。他已经习惯了听陈岩深的话,他不能抬头,不能被带着走。

  他要是想就他师傅,就必须找到证据。所以他不能被任何人带着走,包括陈岩深。

  “是十九军的一位师长,谷和。他已经牺牲了。”

  陈岩深回忆道:“我和他以前是朋友,老相识了。这诗是他离开北城去东北的时候写的,那时候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去保家卫国。师傅替他送行,就写了正面的诗,希望有一天他还能回来。可惜他最后也没回来。”

  “那师傅为什么让我把扇子拿过来,是因为想他了吗?”阮软低着头,硬着头皮往下问。

  陈岩深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才传来:“是。”

  “我和他很早就认识。他一腔热血,为国效忠。我只是个唱戏的,虽然是名角儿,但也很敬佩这样的人。我记得那时候,他说他要走,我激动得很。年轻人都冲动,一听这种事就热血沸腾。但是他和我说的时候很平静,甚至有些悲壮。我能看出来,他是明知道可能一去不回,但还是毅然赴死的。那次去的也不只是他一个人,几个朋友都去了。说起来,我对不起他,对不起他们。他们舍生忘死地去了,我最后却做了汉奸。”

  阮软一直低着头,听到陈岩深轻轻叹了一声:“物是人非事事休啊。小软,师傅到底是枉读了这么些年的书。也许这就是读书人的坏处,书读了很多,却还是改不掉骨子里的软弱。”

  阮软闭上了眼睛。

  陈岩深静静地坐着看着他。

  阮软忽然站起身,他很恭敬地微微垂着睫羽,大步走了出去,但是却很不恭敬地一句话都没说。

  他将陈岩深丢在身后,然后听到了咣啷一声门重重合上的声音。

  剩下的也不必问了,还问什么呢。

  阮软眼睛眨了一下,面上还来得及变化,眼泪就猝不及防地砸下来。他心里实在是觉得很悲哀,没有了师傅,忽然间也没有了安定。

  这些年,他的信念是学戏,他的安定就是师傅。

  阮软觉得自己一分钟哪怕一秒钟都不能再在里面多待下去了,他可能会忍不住去质问陈岩深。明明从小就拿着书教他“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明明是个温和宽容的人,却会板起脸甚至拿着戒尺教育他如何正直,爱惜学问。别的戏班子里的小子都早早起来出晨功背戏词,隔壁院的小弟子背着《霸王别姬》碰上他吟柳柳州的时候,双方都愣了。

  因为着这些学问,他倒比寻常弟子出师晚了好几年。

  其实陈岩深也教别的弟子,只是大家都不怎么学,阮软勤快,便都学着。其实他也不是真就很勤快,不过是他好好学,陈岩深就高兴。陈岩深高兴,他就高兴。

  阮软犯懒的时候,趴在陈岩深那张檀木桌子上,抬头看着他道:“师傅,你看起来真像那边学堂里教书的先生。”

  陈岩深就笑笑,不说话。

  阮软就大着胆子撒娇:“先生,我们学戏的怎么还要背这些诗词啊。而且还有数学,我见学堂里都不学数学。”

  陈岩深不爱说话,但是这种时候必定开口。他很温和地解释,眼角有浅浅的笑纹:“这是新式学堂里的东西,我小时候学的。其实还有洋文,你大一些我再教你。其实时代变了,行业是不分高低贵贱的,人生来也不分,路是后来自己走的。小软,不管被人如何说戏子下九流,只要自己不往下贱走,以后的路就是越走越亮堂。”

  陈岩深教他往亮处去,自己却往下走。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人人都有难言之隐,说起来都是不易。何况陈岩深撑着这么大一个戏班子,自己又是名角,难处要比寻常人多多了。

  阮软低着头一个劲儿地落泪,他心里实在难受,空落落地不知道自己是站着还是飘着呢。他只能想着,陈岩深这些年带他如兄如父,大约是自己没能走了正路,所以拼命培养他,想在他身上看到自己年轻时后来却没有了的光吧。

  阮软嘲讽地想,这种宽容,都还是陈岩深教给他的。

  “你怎么这么能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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