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了不久,便已出了城门。
出了城,道路便不如先前开阔,可来往的人却依旧是不少。
陆宁微微抬起帘子,只见不少衣衫褴褛,形容狼狈之人都在路上摇摇晃晃地行着。她定睛看了看,远处一老妇正抱着孩子跪在街边乞讨,那孩子面黄肌瘦,像是未曾吃过饱饭的样子。
灾民这么快就到京城了吗?陆宁心里一惊,这灾情若是继续恶化下去,只怕山西的人便都会跑到京城来了,天子脚下,京城的官可不会那么好心的接纳这些灾民,到时候可就不只是救济灾民这么简单的事了。
陆宁叹了口气叫小厮停住马车掀开帘子吩咐道:“你去给那老妇些吃食吧。”
“是,小姐。”小厮应了一声,拿了些吃食便给那老妇送了过去。
陆宁望了片刻,见那老妇将吃食收下,才放下车帘望着碧儿道:“咱们刚京城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多人吧。”
碧儿点点头:“是啊,没想到灾民已经这么多,几乎已经全到了京城了。他们想来也是没有地方可去了吧,只能到京城来碰碰运气。”
陆宁眉头皱了起来,叹了口气:“朝廷今日新派了钦差去到山西,但愿这位大人能早点把灾情缓解吧。”
话还没说完,马车便重重地颠簸可一下,停了下来。
她一个没坐稳,差点栽倒。
小厮见撞上了人家马车不由得一惊,连忙道:“小姐,咱们马车和人家的撞上了。“
陆宁掀开帘子,这路本来就窄,二车并架自然是难以通行,此刻两车相撞更是将路堵死,连普通行人都难以过去。
这二车相撞也看不清孰是孰非,难以评定过错。陆宁心想算了,赶忙将道路让开不要挡着行人过去才是正事。
陆宁正欲上前赔礼道歉,却只见一人气冲冲的正冲她走来。
“你们怎么看路的!不长眼睛吗!知道这是谁的车马吗?”
陆宁本想赔礼道歉,给人赔些银子这事就算了了,尽快将两车分开不要挡路才是。可见来人如此气势汹汹,她便有些微恼,不甘示弱道:“我长没长眼睛不知道,但我觉得你应该是没长。你又知道我是谁吗?”
那人见陆宁如此无礼,却没说话。只见他神色怪异,上下打量了陆宁半晌道:“怎么又是你!”
陆宁还在奇怪,我见过这人吗?碧儿在一旁低头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道:“小姐,牛十两。”
“牛十两,什么牛十两?”陆宁诧异,愣了愣,突然想起了些什么:“哦!对!十两,你是那十两银子的侍卫!你叫什么来着,哦,对对对,赵元。”
陆宁呵呵干笑两声:“原来是你们啊!”
“正好,咱们也算是老熟人了,如今你们的马车撞上我们的,那就算了,我也不让你们赔银子了。”陆宁大手一挥,潇洒道。
碧儿:“……”
陆宁朝他做了个鬼脸,也转身上了马车。
见到陆宁回来,小厮才怯怯懦懦道:“小姐,方才那是萧大人家的车马。”
“大人,大人和我有什么关系!”虽说这次是她不对,但一想到那侍卫的样子便觉得生气。
“可,可他是,是。”小厮已经吓得颤抖了。
“是谁?你倒是说啊。”陆宁没好气道。
小厮咬了咬牙道:“他是兵部尚书,萧问。”
“你说什么!兵部?尚书?”陆宁惊得张大了嘴,差点从座上掉下来。陆宁现在是欲哭无泪,完了完了。第一次见面就坑了人家十两银子,如今更是把人家马车撞了,还那么理直气壮!她早就听说过这位尚书大人的名讳,已故宁安候的独子,皇帝的侄子,她爹的顶头上司,直接领导。她的反应着实有些好笑,刚才还像一只炸毛的小狮子,如今倒是耷拉着脑袋瘪了气了。
沉默了半晌,陆宁突然抬起脑袋冲碧儿道:“我是叫牛十三吧,字十两!”
碧儿咽了咽口水道:“小姐,是!”
“还好,还好,这人还不知道我是谁!不然他知道了我的身份,参我老子一本我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陆宁勉强定了下心神,拍了拍胸口道。
碧儿望了她一眼,眼神颇为复杂,悲愤居多。
因着这事,再加上方才见的四方流民,陆宁实在无心踏青郊游,便叫小厮直接转路回了府里。
夜晚,凉风习习。陆宁只披了件单衣便坐在石凳上,支肘沉思。
半年前,户部左侍郎前往山西赈灾,可这灾赈了半年之久依旧是没什么效果。山西此次灾情并不严重,按照往常,朝廷发放粮款,不足一月便可缓解,可如今已有半年,此事绝不简单。
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不好,山西的灾情不解,此时又是春天,若是蒙古大军现在来犯,只怕是难以抵挡。
手里的茶杯也像要被她捏碎,月光照在陆宁的脸上,只有凛凛的杀意。
正说着,福伯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朝陆宁禀报道:“大小姐,不好了,朝廷派给宁夏和大同的粮草被劫了。”
“什么!”陆宁闻言也是一惊,拍桌而起。
“街上的人都传开了,说是户部主事许谭押送粮草,紫荆关被劫。”说罢,福伯将信递了过去。
看了半晌,陆宁恨恨道:“居然有人敢动粮草的主意,户部,又是户部!”
“小姐,户部怎么了?”碧儿见她脸色不好忙问道。
“你别忘了,去山西赈灾的那位可是户部左侍郎。“陆宁重重道。
紫荆关,是京城门户,要想出京就必须得经过紫荆关。这粮草居然未出京城就被劫了,居然有人这么大胆,在天子脚下行事,陆宁心下一骇。
此时山西大旱本就没什么粮食可以供给前线,此时粮草出事,若说是巧合那可真是出了鬼了。且不说押送粮草的人马皆是精锐,这京畿地区本就是防卫重点,陛下亲掌的京城三大营可不是吃干饭的,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劫走粮草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活。
若说户部这押运粮草的人没什么问题,她可不信。
陆宁冷笑了一声。
户部山西赈灾失利已是反常,如今运往山西的粮草刚出京城就被劫走,若是这个时候有外敌入侵,大梁北边的防御说不定会全线崩溃,她得仔细将这件事查个清楚。
“福伯,这事除了陛下也知道了?”陆宁问道。
“这事京里都传开了,陛下大怒,要即刻命兵部调查来着。”
“兵部?”陆宁的脸色变得更加晦暗:“这事不交给大理寺也该交给刑部,怎会直接交给兵部?”
福伯道:“小姐,现下陛下最器重的便是兵部的那位年轻尚书,何况粮草的事本就与兵部有关,直接交给兵部倒也不是什么怪事。”
陆宁忽然叹了口气苦笑道:“福伯,我已经知道这个人了。”
“小姐,您怎么了。”福伯看着陆宁这一脸哭丧不解道。
陆宁叹了口气,心道今天又得罪了人家,估计想插手这件事可就难了。半晌她抬起头忽然道:“福伯,谭纶家在哪里?”
“就在皇城东边第三条巷子里,一转角便能看见了。”福伯道。
“好,我出去一趟。”陆宁道。
“小姐,我和你去吧。”碧儿有些不安。
“放心,这天底下打得过你家小姐的人还没生出来呢,不会有危险的。我先去换身衣服。”陆宁笑笑径直去了房中。
夜凉人定,风清月朗。京城里的风比边关要上暖许多,带了丝丝温柔和几缕花草泥土的暗香。已是亥时,打更的梆子刚刚响过,
周遭都已灭灯入定,只有许府丝竹管乐声还是嘈嘈不绝,偌大的院子中几个身着绫罗绸缎的女子正在嬉戏,传出一阵欢声笑语。谭纶的一群娇妻美妾正借着月光饮酒作对,并未对自己大人惹怒陛下一事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担心。
陆宁在房檐处伏低了身子,看着院中的一切不由得冷哼一声,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居然还有心思饮酒作乐,也是心大。如今押送谭纶的队伍尚未进京,那位兵部的尚书大人也不一定能让她插手,还是先从谭纶的身边查起比较好。
在房檐上行了许久,陆宁足尖轻点,一下便落在院中黑暗处,毫无声音。
摸黑进了中庭,便纵身跳上房梁,躲过了前来巡查的几队仆人。
这院子着实不小,走了许久才将整个院子转完。陆宁叹了口气,从房梁上轻盈跳下,在外间绕了几圈观察了下谭纶府中的大致地形。
谭纶虽然只是个户部主事,但这房子建的却远比她见过的许多大官要豪华。来之前,她已经打听了这位谭大人的事迹。年少及第,先在兵部干了一段时间,便被调往了更有油水的户部,陛下会派他一个户部的人去押运粮草也算说得过去。远处的小楼传来的乐声更加缥缈,她定睛环顾了周围一圈,这里应该就是内院了。
望着不远处的一间隐在黑暗中的院子,她不由得轻笑了声。
整个许府,只有那里,没有点灯,却有守卫。
就是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