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是昨晚有些疲惫,陆宁回来后,一直睡到午时三刻方才起床。可刚起了床陆宁便拉着碧儿出了门。
“小姐,咱们这是要去哪?”碧儿道。
“城郊,清风观。”陆宁道:“老头子说让我去拿药光顾着忙别的事了,最重要的差点忘了。”
二人慢慢走着,到清风观时日光已经西沉。周遭华灯初上,点点的灯光慢慢从已渐黯淡的夜幕中亮起,就像是一只只发光的流萤。陆宁下马,走到山下的石径小路旁,周遭人家皆是灯火点点,可唯独这寒山寺像是隐没在夜里一般,寂静非常。陆宁走到山腰,向山下望去,灯光闪烁,映着才开始吐芽的柳枝,远处传来一声声梆子的声音,旷远绵长。
“小道士,你可知聂远道在哪吗?”陆宁走上了山门环顾四周,发觉这寒山寺建的甚是巧妙,不同方位的几座殿宇分别对应着八个卦象,自己若是瞎逛指不定就会逛到猴年马月,连忙拉住一个小道士问道。
“您是?”小道士向陆宁施了一礼抬头问道。
“在下陆宁,奉家父陆年之命特来拜会远道大师,拿些军中的药品。”陆宁回礼。
“原来是陆姑娘,师父云游在外还未归来。不过药品已经为施主准备好了,施主且在这等等,我去去就来。”小道士回道。
“多谢。”陆宁双手合十朝小道士道了谢。
夜幕已完全降了下来,繁星,缺月,一阵清风吹过,不知吹起了谁的衣摆。
陆宁站在殿外等候,踱着步观察着这周围的建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门道,只得抬头望着夜幕上新月如钩,忽而有一种想咏诗的欲望,慢悠悠道:“缺月挂疏…”陆宁猛然回头下意识的回头,伸手一握,竟是一块不算小的石头。
“谁!敢拿石子扔我!“陆宁将石子重重丢在地上,气道。顺着石咀飞来的方向看去,一条长长的人影隐隐从大殿房顶上显现出来,人影大声道:“你找我爹?”
“我找你爹 我是得找你爹!你什么人给我下来!竟敢暗算我!”陆宁怒道
纵是陆宁气的跳脚,那人影却未动分毫,只接着大声喊道:“你叫陆宁,我知道你。”
陆宁还未说话,只见那人影足尖轻点便已落到了她的面前,用扇柄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道:“你是陆年的女儿。”
陆宁看着他一脸怒意,重重道:“你是谁?你为什么偷袭我!”
见着眼前的小姑娘柳眉微颦,圆圆的眼里全是怒意,来人竟直直盯着陆宁看了起来,半晌才道:“我爹说你武功了得,我想试试。”
陆宁怒道:“试试?我要是接不住脑袋非被你砸个洞出来!”气不打一处来,转身一个飞踢,那人却轻盈转身,随意避了过去。
轻功不错,陆宁心道。接着又出了几招,这人也都避了过去。一番拳脚下来,陆宁方才的怒意已经消失,只剩下与人切磋的快感,找到个和她能过几招的人也是不易。
陆宁笑了笑探手出击,那人扇子一挡,堪堪挡了过去。又过了几招,陆宁接着嘴角上扬,转身手肘后击,那人躲闪不及胸口被重重一击,拳风凌厉,她的拳头停在那人额前。
那人喘了口气,打开扇子嘿嘿一笑一拱手道:“传言果然不虚,陆姑娘,失礼了。”
陆宁好奇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人,半晌才道:“你是谁?”
来人淡淡道:“聂远道之子,聂兴。”
聂兴,这个名字怎么听着那么熟悉,陆宁思索着,过了半晌,她的脸色突然变了,她忽然想起来她爹桌上那堆媒人的书信里最上面的便是这个名字。
陆宁愣了愣道:“你就是聂兴?”
聂兴点了点头摇了摇扇子道:“早听过陆姑娘武功卓绝,今日一见居然连样貌也是这般不俗。”
“啊?”陆宁虽然和他不熟,但有人夸自己漂亮她还是很开心的,顿时脸上的表情缓和了许多,道:“是吧,我也觉得。”
聂兴点了点头,道:“是。”
陆宁道:“承让了。”
聂兴笑吟吟地看着她没再说话。
陆宁看着他的样子,突然往后退了两步:“你不会真要娶我吧!那不行啊!”
聂兴挑了挑眉,依旧是一脸笑意:“哦?怎么不行?”
陆宁不知如何回答,结结巴巴道:“我,我…哎呀,反正就是不行!”她也不想对外人说自己嫁人之后不会安安心心相夫教子,要去带兵打仗来着,便也不想找理由了,只道不行。
聂兴看着她,半晌忽然笑了笑道:“陆姑娘放心吧,让我成亲只是我爹的主意,我还不想那么快有个家。楼里的姑娘们可还等着我呢。”
陆宁一愣:“楼里?”
“楼里。”
陆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即拍了拍胸口道:“那就好那就好。”思索了片刻又道;“你方才说远道大师是你爹?道士也可以结婚生子吗?”
聂兴摇了摇扇子,笑着道:“道家派别不同,规矩也不同。正巧,我爹这一派便是可以的。”
正说着,小沙道士已经抱了两个大包袱瓶瓶罐罐的药从大殿里出来,交到陆宁手里:“陆姑娘,这些是些外用的伤药,还有些内服的解毒药,师父说蒙古人凶残,便给你们备了些解毒药。这些先是救急用的,还有其他的等筹备好了,改日自会派人送到府上。”
陆宁接过小道士手上重重的两个包裹,一个给了碧儿,一个自己拎着,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替我多谢远道大师”接着向小道士和聂兴施礼道:“告辞。”转身和碧儿向山门走去。
小道士看着她的身影朝身边的人道:“那位姑娘便是师父给你寻的妻子吗?”
聂兴笑着看着陆宁的背影道:“是。”
小道士有些惊讶道:“你愿意成亲了?这可不像你呀。”
聂兴笑着敲了敲小道士的头,既没有说愿意,也没有说不愿意,反而道:“你呀,才多大,那么操心别人的婚事干什么!”
聂兴转过身来,望着那抹已经消失在黑暗中的纤细身影,微微笑了笑,心里已经有了些暖意。
离去谭纶家已有两日,这两日来陆宁日日看着手中的香囊,也没看出个什么门道来。
“小姐,午饭已经备好了,福伯今天做了你最喜欢的玲珑丸子汤。”碧儿欢喜地推门叫陆宁洗漱吃饭,却只见陆宁早已洗漱完毕穿好衣服坐在桌前拿着一个淡绿色的香囊直直发愣。
“小姐,吃饭啦!”碧儿上前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指,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疑惑道。
“碧儿,你会刺绣么?”陆宁听到声音,抬起脸来,眨着眼睛问道。
“不会。”碧儿诚实答道。
“我也不会,真巧。”陆宁嘿嘿笑了笑。
碧儿嘴角抽搐,好像也不是特别巧。
此前住在京里,陆年不知给她找了多少个女红师父,结果都是绣的鸭子不像鸭子,鸡不像鸡的,把多少师父都给气跑了。到了宁夏都是军士更是没人管她,弄得她衣服破了还要拿给哥哥陆安去补。
“你小姐我琴棋书画什么都行,就是这刺绣太难为我了。“陆宁叹息道,突然扭头望着碧儿道:“我不会也就算了,你怎么也不会!”话刚说出口便摆摆手,又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你跟着我也学不出什么好来,咱们还是一会出去逛逛吧。”
“小姐,你这话说的倒是真的。”碧儿看着她道。
陆宁愣了愣,抬起头:“什么话?”
“学不出什么好来啊。”碧儿笑着跑出了门去。
吃过午饭,陆宁摸了摸吃得已经涨起来的小肚子,转身拉着碧儿出门消食。
京城实在是好,街道平坦宽阔,房屋整齐,街边的店铺人来人往生意极其红火。熙熙攘攘的人群,此起彼伏的欢声。这才是京城该有的样子。陆宁常在西北,已是多年未见过这样的热闹,如今是看着什么都稀奇,什么都喜欢。
一路上的小摊小贩都被她看了个遍,逛了个遍。
“老板,这个怎么卖!”陆宁突然朝着一个少有人问津的小摊走去,挑拣了半天拿着一个精致的玉坠问道。
“姑娘真是好眼力,这玉坠是今日新来的成色极好,价钱也不贵,二两银子。”老板笑呵呵道。
“再便宜点吧。”陆宁真诚地将老板望着。
“行,看您诚心想买,那就一两五钱。”老板大手一挥道。
“一两五钱啊”陆宁叹了口气,有些失望,拿着玉坠又瞅了半天,像是在思考些什么。半天,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五钱。卖不卖?”
老板也是没见过这么做生意的,直接将一两五的东西砍到了五钱。这可是整整差了一两啊!没见过这么讨价还价的啊!
“姑娘,一两五钱这是本店的最低价了。再低小店可就亏本了。“老板摇了摇头坚持道。
“五钱卖不卖到底。不卖那就二钱。”陆宁一脸凶煞道。
老板脸色又变了,怎得都说了五钱不行,还往下砍呢,二钱可是进货的价啊。
“你到底卖不卖,不卖我走了!”陆宁扔下玉坠转身就要走。
“行行,五钱就五钱!”老板咬牙道。
“晚了,我的价格是二钱。”陆宁转身欲走。心道这小摊本就生意不好,少有客人上门,若是这老板卖不出去,怕是要将货砸在手里,二钱虽少可能把货倒出去也是好的。想到这里她的嘴角已经禁不住地上扬起来。
老板犹豫了半晌,果然心一横道:“二钱,二钱你拿走吧!”
“碧儿,付钱。”陆宁痛快地朝碧儿喊道,那气势实在是不像个能讨价还价的人。看着碧儿付了钱,陆宁将玉坠从那不情不愿的老板手里夺了过来,喜滋滋的走了。
老板苦着脸看着手里的二钱银子,不知在想些什么。估计今日也是长见识了,还是第一次见过这么砍价的。
陆宁却一脸春风得意地昂着头踱起步来,她陆宁可是将如何打价这门学问研究的透彻非常。没有人能够赚到她的钱,没有!
陆宁正得意地走着,碧儿忽然道:“小姐,您知道么,我从小跟着您,时时都有一种咱们陆家快要完蛋的感觉。”
陆宁眯着眼睛敲了敲小丫头的脑袋道:“你这丫头一天天的说什么呢。”
“小姐,虽然我见惯了您视钱财如性命的样子,但我一直好奇,老爷,大公子,还有夫人皆不是吝啬之人。可我每次见您,您都是要钱不要命的架势,我就想着咱们陆家是不是快完了。可是后来我想明白了这就是您的乐趣。这门砍价的手艺,估计您也是自学成才。”
陆宁听了此话,扭头冲着碧儿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脸得意地长吟道:“知我者,碧儿也。”说着她随意地侧了侧身子望了眼后方,那里有个身影不久前便开始跟着他们,一直跟到了现在。
溜达了快有半日,才找到一处矗立在街角的绣坊。望了眼牌匾,陆宁长出一口气在门口站定,逛了许久终于到了。
“小姐,咱们来绣坊干什么,你不是真的想学刺绣吧。”碧儿看着绣坊这俩字仿佛看见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她陆宁居然还有一天能来学刺绣了?这才真的是出了鬼了。
“唉,不是我不想学,你家小姐真的不是这块料啊。”陆宁叹了口气。
这世上能难住她的事本就不多,刺绣可以算是其中的第一了。
说着,她手伸向怀中,掏出了那枚淡绿色的香囊,思索了片刻,对碧儿吩咐道:“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去看看。”
这间绣坊不大,但容纳了足足有十几名绣娘。绣娘们在织机上快速地穿针引线,好似龙飞凤舞一般。一双双巧手将飞鸟走兽,鱼虫花草绣的栩栩如生。其中一个绣娘绣的所绣的鸾凤图更是活灵活现。
陆宁环顾了四周,墙上挂着的,桌上堆着的,全是一件件精致非常的绣品。在绣娘身旁看了半天,不由得拍手称赞:“姐姐这凤绣得真真是好,姐姐怕不是七仙女下凡来的。”她是真的佩服,这世上总有人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这些绣娘自小便在这绣坊日日坐着,手上的茧子也磨出许多,不比她自小练功习武来得轻松。
绣娘听见声音,抬起头来,见有人夸她羞赧一笑,起身见陆宁气度不凡便道:“姑娘过奖啦,您来是买绣品的吗?”
“姐姐这绣工的确是天下少有。不过今日我来不是来买绣品,是我一个妹妹将香囊落在我这,说实在绣坊买的,我见精巧着实喜欢。可我那妹妹人不在京城,我也不知去何处能买到。便想来绣坊问问看。姐姐我看您这功夫熟练,想来应该能知道这是哪家绣坊做的。”说罢,陆宁将那枚淡绿色香囊拿了出来。
这香囊不仅精致,且看着就很贵重,所用的线皆是绞了金丝,门外的阳光透了进来照在香囊的金丝线上,更显得香囊熠熠生辉。
绣娘一见香囊便有些紧张戒备:“你是什么人?”
“姐姐不必管我是何人。”说着陆宁笑了笑,自怀中掏出了方才买的玉坠塞到绣娘手中道:“这玉坠价值不菲,我看和姐姐甚是相配,如此便送与姐姐吧。只请姐姐告诉我这香囊出自何人之手。”
玉坠碧莹通透,在阳光下显得更加温润,再加上这姑娘周身气度不凡倒想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想来这玉坠应该是值钱的。绣娘踌躇了片刻便将那玉坠收入了袖中,迟疑道:“这是城里楼里歌姬用的香囊。”她本不愿惹上麻烦,可见着玉坠着实好看,便说了出来。
“哪个歌姬?”
绣娘从陆宁手里接过了香囊,细细看了半晌道:“这香囊的底子确实是楼里才用的,只是这京城里的烟花之地太多,我也不知道具体是哪家的。只是看这金线的样子,想来该是些有名气的女子用的。”
京城里单单是较小的便有鹤鸣,醉仙,轻烟,澹粉等十四座,再加上较大的南市、北市二楼,竟是有大大小小共十六家。
这要是一家一家找起来着实困难得很。
陆宁默了默,她看绣娘的样子也并不像说谎,想来是真的不清楚。便朝绣娘道谢道:“多谢姐姐。”转身出了门去。
出了门,等候在一旁的碧儿便神神秘秘地凑到她耳边道:“小姐,我刚才站在门外发现有个人影一直跟着咱们,不要紧吗?
陆宁却摆摆手,不甚在意道:“管他的呢,就让他跟着吧。我现在很郁闷。”
“啊?您去干吗了,刚才好好的,怎得进了一趟绣坊便这个样子了?”碧儿见她从绣坊里出来便闷闷不乐的样子着实有些奇怪。
“唉,可惜了那块玉坠了,让我给送人了。”陆宁哭丧着脸道。
“啊?您不是才买的么?”碧儿惊讶道。
陆宁曼声长吟一声:“今日,我又变穷了一分。”说罢便抬脚向前走去。
回到家中天色已经渐暗,陆宁抬脚刚一进门便见聂兴正坐在园中的石凳上一手扇着扇子,一手品着香茗,好不悠闲。
“陆姑娘。”聂兴眯着眼睛朝来人点了点头道。
“怎么是你”陆宁有些惊讶。
聂兴笑了笑道:“是我很奇怪吗?”
陆宁盯了他半晌,才道:“你是怎么认得我家的?方才跟在我们后面的人是你?”
聂兴道:“我爹和你爹本就是好友,我认得你家奇怪吗?”
陆宁微微一愣:“那方才跟在我们后面的人不是你?”
聂兴笑道:“我可还没有跟踪小姑娘的爱好。”
陆宁皱了皱眉头,喃喃道:“那会是谁呢?”
过了半晌,陆宁突然瞪大了眼睛惊道:“你来我家干什么?你不会真对我有意思吧?“
聂兴未否认,却也没承认,只挑了挑眉道:“怎么?姑娘以为呢?”
陆宁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聂兴瞧着她的样子,不由得一笑:“你放心吧,我今日来是给你送东西的。”
陆宁疑惑道:“什么东西?”
聂兴右手摇着扇子,左手指了指地上已经快要堆成小山的药材。
陆宁看着地上摞成一堆的药材,不由得笑了笑道:“多谢远道大师,这些药材怕是够我军中用一年了。”
聂兴抿了口茶水,笑道:“陆姑娘就不谢谢我吗?我要将这些药材运过来可不容易啊。”
陆宁愣了愣:“这些都是你亲自运过来的?”
聂兴点了点头:“当然是。我爹可是出家人,怎得有钱去雇人,便只能差使我这个亲儿子了。”
陆宁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那也多谢你了。”赶往又往他的茶杯里添了些水。
过了半晌,陆宁想到了些什么,凑上前去挨着聂兴坐下:“我记得你那日说楼里的姑娘,你说的楼里是青色的吗?”
聂兴一口水还未咽下,便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