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不愧是扬州最大的酒楼，到了夜间依旧是食客络绎不绝，酒楼里的店小二忙得热火朝天，根本停不下脚。
“蟹粉狮子头，蜜饯捶藕，翡翠烧麦。你瞧瞧都是扬州的特色啊，肯定特别好吃。”陆宁眼睛直直地望着桌上的菜肴忍不住咽了咽了口水。
“你把我拉出来就是为了给你付钱吧。”萧问瞥了她一眼，揶揄道。
“哎呀，怎么能这么说呢。你看看扬州这么多美人美食，不去看看，去尝尝那怎么能叫来过了。”陆宁朝着他谄媚一笑，拉长了声音接着道：“我这可是为你着想。”
“倒是麻烦陆姑娘了。”萧问道。
陆宁连忙摆摆手道：“不麻烦不麻烦，来你尝尝这个。”说着便夹起了一个黄灿灿的缀了些许萝卜丝的狮子头，送到他的嘴边。
“不用了，你自己吃吧。”萧问下意识地身子微微往后倾了倾。
“尝尝嘛，我听人说挺好吃的。”陆宁坚持。
“不必了。”
“尝尝嘛你就，既然是你花钱，你不吃我也不好意思先吃啊！”陆宁将狮子头送地更近了些。
萧问正要拒绝，陆宁却看准时机一筷子便将狮子头塞进他的口中。
“你尝尝，是不是挺好吃的。”陆宁一脸期待地将他望着。
萧问无奈地嚼了嚼口中的肉丸，味道还不错。
见他不语，陆宁以为是他不喜欢，想了想道：“你是不是吃不惯蟹粉的味道啊。”
“没有，挺好吃的。”萧问微微笑了笑。
陆宁嘿嘿一笑，夹了口丸子扔到嘴里，仔细嚼了嚼：“真的还挺好吃的。”
“你这是让我帮你试菜？”萧问挑了挑眉毛。
“话说这么直白多不好。”陆宁笑了笑道。
隔着屏风，身后的一桌人轻声道：“你记得前几天在赛会上被纪大人救下的姑娘吗？”
“知道，怎么啦？”
“她死啦，我听说死状可惨了。”
陆宁武功高强，内力自然也是深厚，这声音虽然小却被她听得清清楚楚。正吃着菜却听到这么句话，陆宁手上的筷子不由得一滞，愣愣地盯着萧问看了一眼，却见他也在皱着眉头，看来一样对那姑娘会死感到意外。
“你小声些，被张家的人听到可不是闹着玩的。”
只听得那人立刻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啊，那天在街上抢人被纪大人拦下之后，张府的家丁回去告诉了张扬，张扬连夜便派人去人家姑娘家把姑娘抢了过来，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就死在路边，鼻青脸肿的，身上连块布都没有。”
“你还说呢，这些年家里但凡有漂亮女孩子的人家，谁家不得小心再小心，就怕被人拐了去。”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自从这位张家大公子当了扬州的巡抚，咱们这里可是有好多姑娘都失踪了。我还听说啊，这张扬专门开了个妓院，就是用来搜罗这些漂亮的女孩子的。”
“谁说不是呢，这还有没有王法了。那姑娘死了家人都不敢声张，草草就葬了，谁不知道就是张扬杀的，可就是找不到证据。”身后的人叹道。
“行啦，行啦，咱们在这说有什么用呢。找到证据又能怎么样，谁敢动张家啊。”
听到这话之后，身后几人皆是唉声叹气不再说话。
萧问眉头紧锁，手上的茶杯被他握得像快要碎了一般，骨节因为用或许用力甚至在微微泛红。他想过张扬这些年所犯事肯定不小，却未曾想，他不仅飞扬跋扈还如此草菅人命。甚至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张用父子在扬州横行这些年，竟然没有一封弹劾的信送达御前。
萧问不由得冷笑一声，或许送到御前了，只是陛下并不在意。
陆宁拿着筷子的手因为愤怒禁不住地发抖，她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压低了声音道：“这个张扬竟如此胆大妄为。”
低沉的声音压不住她的怒气，她的语气充满了愤恨。可她却也明白现在单纯的愤怒没有任何作用，对敌人造不成丝毫的伤害，却可能会令自己陷入死地。
萧问望了她一眼，神色不明。半晌，忽道：“陆姑娘，你明日便回京吧。”
“为什么？”陆宁惊道，她想不明白他怎么会叫自己突然回京。
“谭纶已经死了，宁夏山西边境之危已解，陆姑娘好像没有理由再跟着我了。”萧问沉吟道。
“那张扬父子怎么办？”陆宁道
“你在这里就有办法了？”萧问挑眉道。
陆宁被噎住，半晌，才道：“你说了让我再帮你的！”
萧问瞥了她一眼冷道：“我想我还没有什么事是需要陆姑娘帮忙的。”如今张用父子跋扈，自己暗自查访尚且不能自保，她此时回京才是安全的。
“你！。”陆宁见他如此说，不由得有些生气：“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没用吗？”
听到这话，萧问脸别向别处，不愿再看她。
陆宁重重哼了一声，霍然起身下了楼去。
一路上，陆宁垂头耷脑的，好不丧气。
萧问见她这幅模样心里着实有些过意不去，可又不能让她留下来，只得暗暗叹口气径自向前。
陆宁顾着丧气，想着怎么才能留下来将这张用父子查个底掉，连路都未看，只顾着直直向前走着。
走了许久，突然，“嘭”的一声，一个人撞了上来。
陆宁正心下郁闷，见被人撞上，不由得有些生气，正想发作，抬起眼来，看到眼前的人却呆呆愣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纪，纪大人？”陆宁捂着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实在想不道眼前这个形容狼狈，头发潦草甚至还带了几根稻草，不知是从哪个草垛里钻出来的醉鬼会是前几日那个官府乌纱穿得一丝不苟，一身正气将无助的姑娘护在身后的纪言纪大人。
纪言费力抬起半阖的眼皮，看了看眼前的人，又拿起手里的酒坛喝了一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陆姑娘。”
萧问转身见人没了踪影，以为她生自己的气跑开了。四下环顾，竟见她正捂着头呆呆地望着一个酒鬼，那酒鬼似乎和她也认识。二人就这么面对着面，谁也不说话。
这场面实在是有些好笑。
萧问上前道：“怎么了？”
陆宁见他过来，这才回过神来，用手指了指醉鬼，示意他看看。
萧问扭头，也是一愣。只见醉鬼朝他拱手道：“萧大人。”
“你是纪大人？”萧问也是不可思议道。
酒鬼略醒了醒神，打了个酒嗝道：“是，是在下。”
“纪大人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萧问皱眉道。
纪言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将酒坛子提到他眼前道，慨然道：“喝！”话才说完，便一下倒在了地上。
“把他弄到驿站吧。”萧问叹了口气道。
陆宁也叹了口气，无奈，只得连拖带拽地将纪言拖回了驿站。
回到驿站，萧问叫驿丞打了些水，给纪言擦了把脸，又给他灌下了些浓茶，这才慢慢醒过酒来。
“你说说你喝那么多酒干嘛，头还那么硬，撞的我现在头还疼着呢。”陆宁撇了撇嘴嗔怪道。
“在下失礼了。”纪言朝陆宁一脸歉意道。
“你说说你，一个大男人家有什么想不开的，非得喝那么多酒。”陆宁道。
“陆姑娘，可知道那日被我救的那个姑娘吗？”纪言苦笑道。
“我知道，她死了，你别太难过了。”陆宁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纪言慢慢用手捂着脸，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她是因为我才死的。”忽然，纪言站起来，眼睛通红如野兽一般大叫到：“因为我！都是因为我！”
陆宁被他这突然的样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萧问皱了皱眉头：“因为你？”
纪言重新坐下，慢慢道：“那姑娘死的那日，张扬便派人到我家里告诉我说。他本来只想和那姑娘玩玩，可因为我和他作对，他才会杀那姑娘。就是为了告诉我，和他作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让我老实些。”说罢重新用手捂上了脸，好像是哭了起来。
萧问皱了皱眉头，握紧了拳头。
三人陷入巨大的沉默。他们都清楚这威胁意味着什么，这并不是一条人命那么简单的事。这意味着张用父子，在扬州想干什么，就能干成什么，他们不允许有人和他们作对，任何一点异议都不可以。
他们，在扬州，无人能管，也无人敢管。
而这背后，绝不是一条人命，而是死在和将要死在他们手中的无数条人命。
半晌，萧问突然抬起头冷然道：“纪大人，你错了。害死那姑娘的是张扬不是你。真正杀人的人当然会把罪责推到别人身上，这样才会减轻他的负罪感。”说完笑了笑好像自己方才说了什么笑话：“不过张扬就算杀了人也绝不会有负罪感，他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想要别的东西。”
纪言抬起头看向萧问：“萧大人？”
萧问道：“若我是大人，我绝不会后悔救那个姑娘！她的死并不是纪大人你的错，错的是张扬。他威胁你不过是为了做给人看，让人看看和他作对的下场。”
“我明白，我都明白。可如果再来一次，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救她。”纪言苦涩笑笑。
“纪大人，这世上没有如果。”萧问坚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