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宁擦了擦嘴,指了指井里,惊道:“那,那尸体的眼睛都被泡出来了!”
她见过无数种死法,被砍头的,被刺穿的,可这么可怕,这么恶心的她却是第一次见。
萧问皱着眉头看着她道:“你怎么了?没事吗?”
陆宁赶忙直起身来,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他身上的污渍,心虚道:“没什么,我今天大概是见得死人太多了,胃有些不舒服罢了。”
萧问的眉头皱得更紧,声音里甚至带了些严厉:“若是不舒服,便回家吧。”
陆宁以为她将他的衣袍弄脏生气了,便心虚地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了方白白的帕子,胡乱地上前替他抹了抹道:“我没事没事,对不住,对不住。”
萧问望着她,沉默了半晌道:“真的没事?”
陆宁拍了拍胸脯道:“本小姐是谁啊,当然没事,只是这尸体实在是太恶心了,我有点反胃。”说着有一股恶心之气翻涌了上来,可她看着萧问那严肃的眼神还是强忍着咽了回去。
萧问紧盯着她,有些紧张道:“又不舒服了?”
他的语气里并未有责备之意,甚是还听得出一丝担忧,可这语气在陆宁听来就有些阴阳怪气了。她不由得扶了扶额头,这家伙怕不是真的在怪她弄脏了他的衣服,便又上前又擦了擦他的衣袍,仰起头道:“我真的没事,你呢?你没事吧?”
萧问盯着她,丝毫未理会身上的污渍,叹了口气道:“没事。”
陆宁听了他这冷淡的口气,心里不由得一惊,她还记得初见之时她弄脏了他的衣衫时他那凌厉的眼神,还有在扬州时他说的要她离他的衣衫远一些时的神情,陆宁赶忙笑了笑上前道:“要,要不,我帮你洗洗?”
萧问沉默了,半晌挑了挑眉毛,眼底竟有些许的笑意:“你帮我洗?”
“是是是,我帮你洗,我帮你洗。”陆宁连连点头道。
萧问笑了笑道:“那边劳烦陆姑娘了,我会差人送过去的。”
“啊?”陆宁抬起头看着他。
“啊什么,不是陆姑娘说得要帮我洗吗?”萧问道。
“你都回家了,还给我送来干嘛?”陆宁道。
萧问道:“既然陆姑娘一番盛情我总不好拒绝不是,自然是要回家才能将衣服送到府上,难道我要现在给陆姑娘脱下来吗?”
陆宁被他噎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其实她只是客气客气啊,真的是啊!她耷拉着脑袋喃喃道:“现在线索又断了,还想着洗衣服做什么!”
萧问望了垂头耷脑的人一眼,嘴角不由得勾起了一丝笑意,朝前继续走了下去。
他们当然已经出了柳家,任谁都是不愿意在那恐怖的充满血腥气的井边多说一句话的。二人并肩行着,暮色已经降临了。
这世间唯剩的一缕日光照在五羊街这片漆黑的废墟上,伴着声声的哀嚎,地狱终于来了。
萧问皱起眉头,柳秀才这条线索已经算是断了。据赵元所说,起火点一共有五处,而且起火处皆倒了大量的油,这样的行动绝对需要不少人。幕后的人既然杀了柳秀才那就说明他也未必会对其他人手下留情,他必须得快点了,得赶在幕后的人动手之前查到这些人的底细。
走了很久,终于出了五羊街,那个被完全烧焦的地方终于走了过去,她终于看到了灯火,看到了一个个健康的人,没有烧焦的人,活着人。陆宁长长舒了口气,见过地狱之后见到正常人的生活实在太过让人感动,这一天终于快过去了。
明天当新的太阳升起的时候,五羊街会变成什么呢,还会比现在更糟吗,她连想都不敢想。
二人就这么走着,没有骑马,也没有坐轿,就这么走着。
让他们走吧,他们今日见到的事已经足够将一个正常人击溃,可他们还在坚持着。
他们还活着,光这一条就已经比五羊街的人幸福很多了。
可幸福往往意味着很多责任。
替不幸的人申诉,让亡魂安息,也为了让他们自己有勇气继续活下去。
陆府门前。
萧问抬了抬下巴道:“你进去吧。”
“嗯。你有什么消息记得告诉我。”陆宁叮嘱道。
萧问轻点了下头,忽然笑了。
陆宁:“你笑什么?”
萧问:“还能笑的时候最好还是多笑笑。”
陆宁微微点了点,她好像明白了他什么意思,又好像没明白。
不过他的笑却带了些酸苦,不知是为阿吉,为桑南,还是为谁。
陆宁望着他,怔了半晌忽道:“你要记得把衣服拿给我。”
萧问一愣,又笑了,这次的笑却与方才的不同,他的眼底有些说不出的欣喜。他淡淡应了声:“陆姑娘务必要亲自洗不要假手于人才好。”
陆宁盯着他,咬着牙不情愿道;“知道啦!”
夜色已经浓了,一轮明月已经渐渐升起,窗子里已经亮起了灯,灯光柔和而安静。
“啊?大人,这要送到陆姑娘府上去?”赵元怀疑自己听错了。
萧问道:“啊什么,还不快去。”
“公子,咱们府上不是有浣洗丫鬟吗?”赵元不解道。
萧问瞥了他一眼,盯了他半晌才道:“这不一样!”
“哦……”赵元应了声,转身退出来门去。
萧问恨铁不成钢地望了他一眼,一转脸,想到那人一脸不情愿的样子,脸上竟已带了些许的欣喜。
他慢慢走到了窗边,风中带了微微的紫藤花的味道透过窗子飘了进来,这一天他见了太多的生死,能有这样的片刻已经算是奢侈了。
终于,这宁静的片刻被一阵阵脚步声踏破了,萧问望着窗外在风中摇摆的紫藤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今夜本没有风。
不过一闪,他的身形已经穿出窗外,掠上屋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