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尧于这望乡台下见闻过太多众生万相。
爱别离,怨憎会,贪恋痴妄,半纸荒唐,共情之事早已超脱寻常悲喜。
只在听到“萧冰阳”三个字时,微微蹙了蹙眉,她问“深情不寿,慧极必伤,姑娘这一世,可悔?”
古筝仰面闭目,弯了弯唇角,铿锵有力道“无。”
笑意弥散在憔悴的面容上,像离枝的红枫。
大仇得报,大恩已了,生前那副肉体她用脏了无数次,早已不想要。
孟尧有那么一瞬,被对方眼底那抹倔傲又释然的笑意,烫着了,含情目敛起一缕微光。
她酷好凡事问人悔不悔,每次得到类似这种回答,总暗暗心底嗤笑。
但眼下面对谷筝她却觉得,既然活过了,还是无悔的好,否则显得更没出息,既孬且怂。
孟尧将手中迷魂汤递了过去,深深看了对方一眼,“饮吧,此去无伤。”
芳香四溢的汤汁流经喉管时,谷筝脑海中唯一画面,不是她寒泉之思的父母,不是她恨之入骨的仇敌,而是一张闭目含笑的少年面庞。
清雅的嗓音,薄致的双唇,笔直的背脊,耀目的白袍······
所有有关那个人的一切,都成了谷筝心中遥远而梦幻的月光。
这一世她所负太过沉重,以致完全忘了,除了家仇国恨,她其实还有属于自己私人的贪恋跟欲望。
但求来世,谷筝这样想着,一滴清泪划过眼角,没入汤中。
“师,师傅,“孟晓秋低头挪着碎步小心翼翼凑近孟尧,做贼心虚地磕巴道“一,一殿召您过去。”
孟尧心知秦广王所召何事,心中既有了方案,便也不再忐忑,横竖大领导都一个样,只看结果,不问过程,这一点,秦广王有过之而不及。
孟晓秋从白无常谢必安那得知,信元帝命轮被改之事,不想跟着去挨骂,正准备开溜,只听孟尧幽幽道”姻缘殿的既月来过?“
“是。”
孟尧身量高挑,走起路来,每迈一步都好似足畔有莲花盛开,旖旎非常。
孟晓秋曾有段时间暗自模仿,均不得法,用谢必安的话形容就是“脚怎么崴了”。
“区区一个既月,你就把为师卖了,这要来的是月天尘,还得了。“孟尧拉着长长的调子,故意酸道。
孟晓秋脸皮一热,”月天尘“三个字,像是她的心头开关似的,一碰就乱节奏。
孟尧顿住脚步,扭头嫌弃地瞥了眼身后没出息的怀春货,不客气道“天条律定第一千四百八十二条,冥神不得跨界与天神通情。”
孟晓秋瞪着杏眼,心有不甘“听闻天君近来有意缓和六界固封状态,召雷部众神商议重修此律,届时。”
孟尧不为所动”届时如何,你没有无情泪,不想办法制出属于自己的汤引,就只能永远止步冥神境外,月天尘是完玉。“
“师傅,我会努力的。”孟晓秋突然吊高嗓子打断孟尧,情急之下声调都带了几分颤音。
孟尧觉得好笑,她细细打量孟晓秋,圆脸圆眼,鲜桃儿似的姑娘,绿衫俏髻,自有其水灵烂漫之姿,对着这样一张朝气的脸,连带着感觉鬼气森森地府都透亮了不少。
孟尧喜欢美人,不论美男还是美女,都会令她心生愉悦。
于是乎,到底没能对着孟晓秋把那句“完玉冷矜,无缝无尘亦无情”说出口。
月天尘待谁都客气,与谁都知音,但孟尧总觉得,那种客气,那样的情谊,有种空中楼阁之感。
当兄弟可以,做情人欠火候。
这厢孟尧硬着头皮去跟领导汇报工作,那边清晨山上臭道士连着几日闭山不出,度日如年,盼星盼月盼“心上人”亲临。
这日天气晴好,萧冰阳一觉睡至大晌午。
门外一只毛茸茸的雪球蹲在墙角,听见开门动静脑袋瓜一抬转过身来。
怀里抱着一个插了新花的鹅颈瓶,一声不吭没正眼地越过屋主,蹦蹦跳跳将花瓶搁进房内。
萧冰阳:”······“我也不想懒床,这不起不来嘛。
“终于舍得起床了?”柔肠酥骨的女声,钻进耳朵有种服了软筋散的感觉。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孟尧的声音印象深刻到让他觉得世间独一份。
萧神医板了板身子,收回自己伸到一半的懒腰,装模作样道“既然来了,何不进屋?”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孟尧整个人躺倚在院中一颗祈愿树上,罗裙曳地,袅娜身姿,唇角勾着戏虐笑意。
萧冰阳脑袋完全清醒后,敏锐捕捉到四周,那份区别于清晨山本土气息的彼岸花香。
本能反应,来自生理那不容克制的不适感,令他既愤懑又无奈。
带着丝不甘心理,萧冰阳做作地撩回去“怎么,又不是没处过。”
孟尧不说话,微微坐起身,晃荡两条裸露在外的白玉长腿,美目流转,好整以暇地看着萧冰阳,赤裸裸地将无边风情可劲儿往外散发。
萧冰阳用一种“你丫得瑟个屁”的表情回应孟尧,他有点窝火,觉得自己吃了没有眼珠子的亏。
要不然本着性别优势,凭借自己超一流的倜傥品貌,怎么都不能在调戏人上面输给一个女子。
萧冰阳虽清醒的很,别说色胆,一想到孟尧的身份,他连整对方的恶趣味都提不起兴来。 落花无情,流水无意,但“高手”过招,胜负自有其玄妙。
“你救人,何求?”
萧冰阳没料到孟尧问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随口答“生于轮生门,上行下效罢了,就好比蛋壳里孵出来的是只鸡,它就得会下蛋一样。”
“公鸡不下蛋。”孟尧不紧不慢,一本正经回答。
萧冰阳:“·········” 一阵尴尬又微妙的寂静。
“今天是个收徒的好日子。“萧冰阳不想跟对方掰扯公鸡下不下蛋这个问题,他意在直入主题。
孟尧应声”是个好日子,可你怎么确定就是收徒的日子?“
”举手之劳罢了,你又不亏,“萧冰阳故作镇定,将事儿说得轻描淡写”更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神官最在意的不就是功德嘛。“
这一句踩着了点,孟尧对功德或许没那么在乎,但她在乎自己的仙途,在乎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