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冰阳其实早知道自己名声不佳，好在他皮厚，不在乎。
甚至无数次洗脑自己，轮生门的牌匾砸了就砸了吧。
终究是个邪术。
可眼下，今时今日此情此景，灵魂深处那份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真心。
是多么在乎这份荣耀，他曾因有幸被选为轮生门独传弟子而兴喜若狂。
他曾将其视为信仰。
他在仅十岁的年纪，面对尖刀，面对死亡，仅靠这份信仰支撑，大义凛然，无所畏惧。
这份情感根生在血液中骨肉里，早已经不是几句洗脑话就能彻底变质了的。
萧冰阳双唇紧抿，下唇处先前吹奏物哀时咬破的伤口，未愈合。
外力挤压，复又渗出新鲜血迹。
一身苍白被这一抹骇红衬得更显悲戚之色。
他深吸一口气，想要缓解胸膛里那颗千疮百孔，被这世道生生戳穿，被他自己活活捂烂的心。
呢喃自语“原是一片冰心，怎堪，生而零落成泥，死后九幽无间。”
萧冰阳心底那份原本已湮灭待尽的倔强怨憎，重又焕发生机。
那么清秀雅俊的一张脸，逐渐透出一股阴鸷与疯狂。
字字泣血“既然，天不怜我，地不就我。”
他想到了功德尺，想到了自己从小到大所受的一切仁义道德教诲。
都是屁，还都他妈响都不响的闷屁。
“那我便舍了这天地。”
萧冰阳心神大乱，理智崩溃。
四周空间似也随着他的心境一同波动了起来。
突然，一股没来由的不属于这里的阴森寒气，由胸口蔓延至百骸。
像一把直插心脏的利剑，一盆兜头而泻的寒流，里外夹击。
萧冰阳充血的白目，重又恢复空洞无物，甚至瞧着比平日更添了丝迷茫。
他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胸前，那里怀揣着孟尧交给他的伴生沙华。
也就是以她自己心头血浇灌而生的彼岸花。
那股突然爆发激醒他的寒气就缘于此。
萧冰阳突然想起先前孟尧那句临别话“心魔终是魔，再有理，目的也是为了引你坠道。修道者，习术法，要战胜的是他人。飞仙者，斩三尸，要战胜的是自己。”
萧冰阳忆起自己曾救过一少女。
用自己柔弱的身躯，单薄的肩膀，稚气却决绝的面孔盟誓“为父报仇，为民请命，为国分忧，不死不休。”
那小姑娘叫谷筝，萧冰阳记得，他曾为她感到不值，彻夜难眠。
君子不立危墙，那危墙谁来立？
倒了是不是那墙能通灵，偏就不砸君子。
也罢，舍了君子，做个“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菩萨。
任何时候都可以救赎自己。
方才那户人家，虽有人骂自己一肚子坏水，别有用心。
可孩子也说了，学堂里教书先生夸轮生门救苦救难。
萧冰阳想起了李太傅每次抚摸大白时的眼神。
想起了信元帝，当国君这么多年，政绩无功无过，才干堪堪及格。
闲下来就缩寝宫雕小木像，送给自己后宫唯一的结发妻子。
前脚刚数落了太傅，后脚就差人暗访，怕话说重，真伤了老师。
这样一个不适合当皇帝的人，却无心插柳笼了无数臣心。
甚至还想起了前世挖自己眼珠的那个少年，以及今生绑架自己的商匪。
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这并不妨碍鉴定他们黑心中那一抹红的孝。
这个操蛋的世界是够黑暗的，萧冰阳想，但即便如此我也不该只顾凝视黑暗，以致连光明都忽略了吧。
不正因为世界明暗交织，光明需要守护，我们才战斗吗？
别说眼下国泰民安，光明乃主旋律。
就算六界大战，天崩地坼，众生零落，深渊占据主场。
光明仍会像当初黑暗一样，永生顽强，他们是绝对的共生关系。
再怎么扼杀，也不会消失，任何一方都不会。
而我们要做的，便是在这明暗共生的世界中，己心里，寻觅光。
不需满，只要有，就值得，就必要。
微光吸引微光，一点点汇聚力量。
而不是见着黑暗就将自己束进绝望高阁。
因为世间压根儿没有这样一处高阁供给灵魂安所。
萧冰阳顿悟出这一番理后，感觉心底经年累月跬淤的一口老血终于吐出来。
斩三尸，灭心魔，这些都是唯自渡方能解的结。
“就这么让他过了？”问话的是鬼奴。
暗罗众的手段，一向怎么生不如死怎么来，最终目的，当然是让挑战者有去无回。
“这小子欲念过重，心魔障对付他最适合。”
鬼王今日心情不错的样子，一脸的慈悲为怀。
实则心下微词“哼，要不是美人求情，神魔之井，且是这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萧冰阳心魔退散，灵台清明之后，才发觉自己衣衫湿透。
“恭喜闯关成功，幽冥鬼府有请。”
一道奶气又鬼森的童音响起，正是方才那问话的鬼奴。
萧冰阳目光投去，只见对方脑袋一百八十度后转。
面朝自己的同时，背也朝着自己，胳膊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捂嘴咯咯直笑。
萧冰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