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孟尧每每回想起这一幕,都由衷感概: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没心没肺似的一肩承欢美满,一肩担起炼狱。
孟尧走后,萧冰阳那晚,一夜无梦。
次日,大白被强迫继续留守太师府,萧冰阳独自一人回清晨山。
果不然,整座清晨山成了阵眼,萧冰阳半步台阶都没上整个人就被定住了。
“这下看你往哪儿跑?“一身银袍的沙乌神出鬼没般出现在萧冰阳眼前。
”你没看出,我压根儿没想跑吗?“萧冰阳耸了耸肩苦笑。
”哦?想通了?“沙乌说话声瞬间和气了几分。
”我们人间有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萧冰阳顿了顿,语气一转,用不容商榷的肃声决绝道“不过,我要先见你的主子,否则玩儿招魂飞魄散给你看。“
”好。“沙乌一口答应。
萧冰阳:”······“早知这么容易,浪费什么表情。
”物哀一并带走。“沙乌抬手指了指萧冰阳的衣袖。
萧冰阳:“······”
孟晓秋自天宫道场回来,心情便再也明媚不起来了。
孟尧回庄时,老远就看见望乡台上,一袭绿衫摇摇晃晃,看样随时要从高台上栽下来似的。
走近一瞧,丫手里端着浮生醉,脚边全是空瓶。
“你盗我私藏?”孟尧一腔怒火差点烧坏脑子,讲话语速都提了起来“不是,你不是不能喝酒吗?”
“哈?什么?没有啊,以毒攻毒嘛。”孟晓秋扑闪着一对杏仁眼,脸颊红得跟打翻了胭脂盒似的。
孟尧眼瞅孟晓秋一副不成器的醉鬼样儿,莫名堵得慌,啧道“不是没问出眉目吗,改日为师再帮你问问,不管他月天尘有没有心上人,咱条件这么好,竞争一下总是可以的······”
“别问了,不用你管。“孟晓秋一声大吼,神情复杂地盯着孟尧。
手中酒瓶滑落,玉瓷碎地,琼浆四溅,震得望乡台下一众人阴差鬼魂纷纷抬头。
然后,纵身一跃,双臂化翼,没入夜幕。
孟尧怔怔望着孟晓秋消失的身影,眉目一拧,自言自语道”以后再管我就是你爹。“
说完,突然想起萧冰阳那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牙疼地摇了摇头“喝吧,喝死你。“
孟尧下决心要给孟晓秋立规矩,让她知道什么叫尊师重道。
昊天君每日行程穿梭于弥罗宫内,于凌霄殿听事议政后,独自回皇极殿处理公务。
然,今日有所不同,天君给自己放了个假,凌霄回来后,他就啥事也不干了,抚着乾坤鼎专心待客上门。
孟晓秋借由昨儿的气劲,次日竟然自顾自翘班了,孟尧寻遍地府没找着人。
迷魂汤存量用尽,望乡台下长龙队伍今日尤不安生,刺头儿一个接一个出现。
整得孟尧一贯好脾性差点崩溃,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对这些大鬼小鬼上钩刀插铜管直接撬嗓子灌汤。
孟晓秋独自一人偷摸摸顺着官道出幽冥,来到天界。
摇身一变成了沙乌模样,大摇大摆经过南天门,直接往皇极殿而去。
这是昨日沙乌交代她的事情。
昊天君看人依旧喜欢扬着他那高贵的下巴颌,居高临下打量孟晓秋,威压十足道”可以了。“
孟晓秋撤了术法,恢复自身模样,低头不敢直视大殿之上的昊天君。
”抬头。“
孟晓秋抬脸,眼睛却还是垂目着,不自在地梗着脖颈,心跳如雷鼓,思乱如密麻。
“你,喜欢月下仙人?”
孟晓秋:”······“
混乱成团的大脑瞬间清醒闪过孟尧曾说的话”天条律定第一千四百八十二条,冥神不得跨界与天神通情“。
”我,我,我······“孟晓秋胆儿都快被吓破了,没曾想天君费这么大功夫神神秘秘宣自己来就为这事儿。
月天尘若真愿意接受她,也就罢了,她无怨无悔。
但眼下,为这遥不可及的单相思有个三长两短,孟晓秋内心实有不甘。
”喜欢就承认,“昊天君顶着张薄情寡义的脸,教导起人来倒是头头是道“吾近来欲缓和六界固封关系,正与雷尊商议重修条律,允许世人跨界通情,故,你的喜欢没有错。”
孟晓秋因惊愕抬眸,从进殿到现在第一次正眼看向昊天君。
“你真身乃雏鸟,雏鸟得道,很是罕见,将来或有可能修成鹓雏,入凤品。”
孟晓秋一双杏仁眼腾地亮了起来,不顾礼数地定定望着昊天君。
“吾有惜才之心,欲予你施展拳脚之所,天庭女官甚多,不似地府,无有选择。”
孟晓秋一颗心急上急下,跳得跟过山车似的,好的坏的都像在做梦。
自己眼下只是个小小阴使连冥神都不算,一旦入天庭任职,那可就是货真价实的天神了。
不曾想原来一直做不出迷魂汤,并非自己资质愚钝,不过是被屈才了而已。入凤品?真的可以吗?
还有更重要的是,成为天神之后,近水楼台先得月,日久天长,朝夕相处。只要足够用心,是不是自己就可以取代孟尧成为月天尘眼中那抹不变的身影。
孟晓秋低眉顺眼立于大殿之下,心中却神思万里,波澜壮阔,通体舒畅得直想振翅高飞。
甜头抛得差不多了,昊天君再次将视线投向孟晓秋,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只,已经架在火盆上准备点火的山鸡。
他今日何等亲民,跟一个地府来的阴使废这么多话,好处必须捞够,要不然亏大了。
“只可惜,眼下六界不睦,冰解非一朝一夕,通情一事只能先着地府与天庭做例,也是为他人做榜样。”
孟晓秋:”·····“再一次被幸福砸晕。
“地府与天庭虽表面一直保有往来,但内里却处得并不融洽,多有隔阂,时有隐瞒。这样下去,何时关系才能真正睦邻和合。”
天下无免费午餐,再说,白给的吃着也不放心。
孟晓秋听到这里,大概明白了昊天君的意思,他在地府需要眼线。
秦广王对天庭一向抵触,严令地府神官管住腿,闭上嘴。
没有他的授意,地府所有事宜,不论大小,一字不许外漏,尤其对天庭。
“天君想知道什么?“孟晓秋小心翼翼问。
“全部。”昊天君冷眼扫去,裹挟着刀锋剑芒的危险意味撞进孟晓秋眼中,让她不由全身血液一滞。
此话一出,摆明这就是要孟晓秋彻底明白自己的眼线身份,以及,接受策反。
昊天君可不是好说话,可敷衍的人,软硬兼施至此,已是他此生最大善举。
孟晓秋衡量了下利弊,天庭乃六界之首。
换言之,就是老大哥,既然认人家做了大哥,这当小弟的自然要对大哥想知道的事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秦广王严防死守的行为,属私心,个人恩怨,上不得台面。
一番深刻剖析后,孟晓秋心安理得地将地府轮回乱之事,与昊天君讲了个通透。
甚至连孟尧两次上天庭,中途突然折去人间司职的事都事无巨细作了汇报。
孟晓秋向来要么不说话,要么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倒豆子似的不吝字。
“如果她说的属实,或许会是个好探子。”孟晓秋走后,沙乌走了进来。
“如果你的调查属实,她会是个好探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昊天君顿了顿,眼神虚恍起来”爱情这东西,沾了就上瘾,蜜糖砒霜各凭运气。“
他说这话的语气让人听着异常笃定,笃定到沙乌都快怀疑自己主子其实是个闷骚型情场高手了。
“人呢?”昊天君收回自己短暂游思,切入正题。
“这里,”沙乌从怀中摸出一轴画卷”啪“一声展开,解释道”这样比较方便。“
六界之中,最末不济人间界,萧冰阳作为这最不济界中的一粟,上天入地之感尝了遍。
只是这头一糟来天庭,姿态委实不够优雅,比入地府都狼狈。
没错,那画中龇牙咧嘴,伸胳膊抬腿之人,正是被拍扁入画的萧冰阳。
昊天君:”······“
幽冥鬼府内,正专心熬汤的孟尧,不经意间于水中瞧见自身倒影,面色一凝沉了下来。
手中动作停止,极其罕见地面露惊慌之色。
她缓缓抬手抚上发端,泼墨云鬓,三千发丝间斜斜插着的彼岸花簪,数量变回了两支。
什么时候插回来的?脑海中走马灯似地闪过昨日萧冰阳发病似的种种异象。
想起他说相遇很美,不负遇见。想起临别时那个一动不动,好久好久的拥抱。
孟尧着急忙慌出现在清晨山时,隔着门听见屋里传来酒杯落桌,以及大白抑扬顿挫不辨喜怒的吱吱声。
心下一松。
”想好了没撒?错过俺这村,可就没这么好的店了。“
”咣当“一声,门被人从外轰开。
”陆盏。“孟尧连名带姓名的一声,吓得酒仙大人手抖杯中酒,溅起三尺高。
“萧冰阳呢?“
陆盏:”······“被酒浸透的脑袋努力回忆中。
一旁大白瞧见一脸煞气,愁眉锁眼的孟尧,黑珍珠似的大圆眼瞬间亮了起来。
第一反应直觉就是此人带走了萧冰阳,毕竟孟尧给它小脑袋里埋下的初始印象太恐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