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吉的身体越来越透明,这透明之上却晕染了一层淡淡的光华。
白无常大惊失色:“不要糊涂,事情并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你引爆自己的魂魄,就真的不能轮回了呀!”
引爆魂魄的力量会波及到身边所有的鬼差,让他们也跟着魂飞魄散。
鬼差一个个转身朝阴间逃去,一片鬼哭狼嚎。
“徽柔,我总也做不成你的乔木,是不是很没用。以后就这样在一起吧,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怀吉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印了一吻:“再也不必分开。”
就在那重光华盛到极致时,一道影子匆匆赶来:“先生且停住!”
怀吉微微侧目,发现来的竟是秦广王。
秦广王神色焦急,竭尽所能阻止他:“先生请先听我一言,再做决断。”
秦广王在阴间对怀吉多有照顾,怀吉对他也颇有感恩之情。因此慢慢收敛光华,道:“殿下请说。”
秦广王叹息一声:“徽柔公主上一世来到我的殿中,我曾经问过她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她说,唯愿你往后余生平安顺遂,无惧无忧。”
“所以你就这样惩罚她?我在三生镜里都看到了。她被家人厌弃,兄嫂欺凌,孤苦无依……”
怀吉一贯平和雅致,彬彬有礼,此时却暴怒的仿佛一头要咬人的狮子:“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没有人要惩罚她,这些都是她自己要求的。她同我说,没有怀吉的世界,她就是个傀儡。她愿拿一世的福报来换取永远记你在她心间。”
秦广王目光灼灼,看向怀吉:“如果一定要追根溯源,让她变成现在这样的罪魁祸首,是你,不是别人。”
怀吉死死按压住胸口,似乎要以这种方式,把他心里承载不动的痛苦悲伤,挤压出来一点,好让他可以喘息一口气。
于是那些哀伤悲痛从眼角倾泻而出,化做绵绵不绝的泪水,湿透衣襟。
他只是无声的流泪,却远比那些嚎啕痛哭,大放悲声,更让人动容。
秦广王又是微微一叹,拍了拍他的脊背:“我前来就是要告诉你,你在地府二十年,为我殚精竭虑,我可以许你三世福报。”
怀吉跪下,抬手加额,对着秦广王拜了三拜:“怀吉愿意用自己的三世福报,来换取徽柔的一世圆满。纵然此后永坠无间地狱,生生世世不得轮回,也无怨无悔。只求殿下能允许我陪在徽柔身边。”
“即使她忘了你是谁,会有自己所喜所爱的人,而你只能在一旁看着,你也愿意吗?”
怀吉沉默了很久很久,才极缓,极重,极清晰的吐出一个字:“是!”
须臾,他抬头,直直地看着秦广王,眼角虽然还有泪痕,目光却明亮澄澈的惊人:“我愿意的。哪怕是一株花,一棵草,哪怕是她鬓角的几缕青丝,腕上的一粒朱砂……只要能陪着她,多走几段路,多看几处风景,我都愿意……求殿下成全!”
秦广王不说话,怀吉就以这样卑谦的姿态,一直跪俯在那里。
“你起来。”很久之后,秦广王终于开口,语气中带着一点恨铁不成钢:“瞧你这没有出息的样子。放着荣华富贵,大好前程不要,偏愿意为了一个女人……唉,也罢,我便成全你吧。”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白玉净瓶,揭开瓶盖,怀吉同徽柔的两缕幽魂,便荡荡悠悠飘了进去。
清风习习,明月皎皎。
秦广王托着白玉净瓶,闲闲散散往地府踱去。
白无常忍不住嘀咕:“殿下看惯人世间悲欢离合,因何独独对他二人心生怜悯?”
秦广王凝目想了想:“大约,恰好这一对最能打动我吧。”
仲春。
黛瓦白墙之后,一汪清泉绕着花园脉脉流淌,途经一处花架。
花架下,浅紫淡白的紫藤花挂于云木,垂垂如盖。
花荫深处放置着一张春凳,花架上挂了三两只雀儿。
春凳上躺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上身披着纱罗单衣,腰系石榴红裙,腹部高高耸起。正散着一头青丝午睡。
雀儿时不时跳跃着啾啾几声。
女子悠悠转醒,懒洋洋的对服侍的丫头说:“我口渴,你去给我倒盏凉茶来。这天气怎么这么热?”
旁边一个挽发的妇人笑着说:“那是因为夫人有身子的缘故,难免会觉得燥热困乏。”
女子捧过凉茶,一口气喝完,又叫丫头去倒。
妇人拦住,让丫头退下,自己动手斟了一杯温茶递过去:“凉茶是下坠的东西,孕妇不宜多饮。况且老爷也再三再四的叮嘱过,让奴婢等好好照顾夫人。”
女子笑嗔:“不让喝就不喝了,搬出老爷来压我是什么意思,真以为我怕他不成?你也不过比我大两三岁罢了,倒比我娘还啰嗦。算了,扶我起来走走吧。”
妇人上前去搀扶她。
女子才起来半个身子,突然面色惨白,痛呼出声:“玲珑,我的肚子好疼!啊!疼死我了!水……好像有水流出来了!”
玲珑掀起女子的裙摆看了一眼,大惊失色:“羊水怎么破了?明明离预产期还有一个月呀?”
她赶紧让丫头支起春凳,把夫人抬回备好的产房。又打发人去传接生婆,让小厮去太医署请老爷回来。
夫人没有婆母。好处是自由自在,不用立规矩。坏处却是,有事的时候,没有人可以帮衬。
幸亏之前准备的周全,才不至于被这突发的状况乱了阵脚。
待太医院御医李明昭急匆匆赶到家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
产房里不断传来惨叫声,声音已经开始嘶哑了。李明昭急得几乎闯进产房去。
李夫人这一胎生的十分艰难,直到后半夜才听到婴儿的呱呱啼哭声。
接生婆眉开眼笑的出来报喜:“恭喜老爷,是位小公子。”
李明昭三十岁上喜得贵子,取名怀吉。满月那天,足足办了七天的流水席,遍邀京中权贵,以贺弄璋之喜。
怀吉从小就早慧机敏,年纪虽幼,已经有皎皎君子之风。但他却极力低调,尽量藏拙,轻易不肯在外人面前展露他的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