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轩苑里喜气洋洋。
床上桌上,到处五颜六色,金光闪闪。
崔贵人手里拿着一件孔雀翎织锦妆花褙子,在铜镜前比划来比划去。
女儿的归来,也不过换她眼角余光微微一顾,转而又喜滋滋地问身旁的宫女:“阿喜,我今夜穿这件衣裳迎驾可好?”
叫阿喜的宫女笑着说:“娘娘天生丽质,自然是穿什么都叫陛下喜欢的。”
崔贵人拿衣裳遮住半边脸,半嗔半笑:“就你嘴贫,只会拿我取笑。”
晴和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也不和母亲打招呼,径直回了寝室。
阿喜朝晴和的背影努努嘴,用眼神示意崔贵人。
崔贵人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叠好衣裳,这才进了女儿的寝室。
晴河坐在窗边,窗扇洞开,一室冰冷。
她就盯着墙角的一枝迎春花发呆。那迎春花才爆出一点嫩黄的花骨朵,就遭遇了一场倒春寒,在冷风中瑟瑟发抖,不知道能不能坚持过这彻骨的冰寒。
“和儿,”崔贵人轻声细气的唤她:“你父皇今日赏了我许多东西,你也来挑一些吧。”
“母妃,你看,”晴和指着那簇迎春花:“它还那么鲜嫩,就要经历风霜雪雨。你说它能不能活过明天?”
崔贵人莫名其妙:“一株不值钱的花罢了,死就死了。”
“是啊,因为不值钱,所以死便死了。”晴和自嘲:“就像我一样。”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看着女儿这副样子,崔贵人心里也不太好受。
她尽量温柔小意的劝:“姑娘家哪个不要嫁人?母亲在宫里并不受宠,你就算不和亲,也只能嫁个平民庶子。那个可汗虽然年纪大了些,可是年纪大会疼人……”
“母妃,”晴和突然打断了他她的话:“你每天就指望着父皇那一点点垂怜,快乐吗?”
崔贵人怔了怔,随即脸上浮起两朵红晕:“你父皇最近对我极好,我自然是……快乐的。”
晴和望着母亲,心里滋味难明。
母亲原先只是个低贱的宫女,被酒醉的帝王宠幸后,生下了她。
魏国最不缺的就是公主,她从小就不受父皇重视。若不是这次和亲,恐怕父皇连她是谁都记不得。
不受宠的宫妃和公主,日子怎样难熬不必细说。母亲那时是怨恨父皇的,有时候恨极了甚至会躲在寝宫里低声咒骂。
然而,那个男人不过稍稍给了她一点点甜头,她便连女儿的幸福都不顾了。
晴和的心再次死寂下来,低垂着头,任凭崔贵人怎么劝说,再也不发一言。
“姐姐,姐姐。”院子里一个嫩嫩的声音高声呼唤:“徽柔来看姐姐了。”
紧接着,另一个声音笑道:“这院子里静悄悄的,莫非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崔贵人原已说的口干舌燥,满面怒容,听到这声音立刻起身,趋步而出,朝那人下拜:“妾身见过惠嫔娘娘。”
来人正是徽柔和她的母妃惠嫔。
惠嫔是个二十出头的娇艳女子,皓腕凝雪,花容似月。只可惜虽然长得漂亮,也不过被重宁帝宠幸过几年,就抛到了脑后。
不过因着太后是她的姑姑,比别的妃嫔多了几分体面。重宁帝偶尔还会去她寝宫过一夜。
她笑着扶起崔贵人:“我今天来是给晴和添妆的,她在哪里。”
崔贵人摇头叹气,看了看屋内。
惠嫔从宫女手上取过一个紫檀木的匣子,说道:“你们就在外面候着,。”
又拉起徽柔:“走,咱们进去和姐姐说说话,姐姐心情不好,你一定要乖乖的。”
徽柔扬起小脸,眨着葡萄一样的大眼睛,使劲点头。
两人相携进了屋子。
崔贵人也要进去,阿喜拦住她,低声说:“贵人何不让惠嫔劝劝公主?”
崔贵人这才止了脚步。
晴和见了惠嫔,起身欲拜,惠嫔拦住她:“你是从小在我跟前长大的,现在怎么反倒生份起来?来,看看我给你的添妆。”
言毕,将手里的紫檀匣子打开。里面放了一整套红宝石头面。十八样首饰打制的十分精巧,配上艳红剔透的红宝石,看着格外华贵。
徽柔也把手里提着的小篮子递到晴和面前:“姐姐,你别难过了。我把我最喜欢的阿黄送给你。”
她眼角含着一点泪,有些难过的说:“我答应过哥哥,等他来看我的时候,让阿黄陪我们一起玩。可是姐姐要离开我了,我先把阿黄送给姐姐。”
小姑娘今天穿着镂金百蝶穿花上衣,红石榴百褶裙,肌肤细白,精致的仿佛一个瓷娃娃。泪眼汪汪的模样惹人怜爱。
晴和接过阿黄抱在膝头,摸了摸她嫩滑的小脸,问:“哥哥是谁?”
“哥哥是徽柔的影子啊。”
晴和抬眼看惠嫔,惠嫔摇头:“最近这丫头嘴里总念叨什么哥哥,影子的,究竟我也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犹豫片刻,又怜惜的问:“你这孩子,是不是又去延福殿门口跪着了?明知陛下是怎样的人,你又何苦?”
晴和满嘴苦涩:“我不过想再最后争一争……”
惠嫔的声音陡然提起来:“除夕夜宴你闹那么大的动静,他何尝心软了半分?!在他心里,咱们女人不过都是物件……”
她猛然住口,似乎有些懊悔说出这些话:“总之,什么都没有你的命重要。不要再做傻事了。”
清和怔怔的:“可我不甘心。娘娘,咱们都知道铁木耳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嫁过去哪里还有活路……”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一滴滴滑落。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正是含苞待放,豆蔻年华。短短两个月,已从枝头娇嫩的春花,被风雨摧残的形容憔悴。
惠嫔拿手帕给她擦泪:“好孩子,莫哭。反正事情已经坏到这种程度,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既然争不过命运,何不想办法趟出另外一条不同的路?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结果如何端看你怎样行事。若连你自己都放弃了,谁还能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