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今年春耕时分,西南锦官城有胡人入侵。守城的官员是当今皇帝的宠妃,淑妃娘娘的堂兄弟。
那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去边关守城,原本就是为了熬点资历,拿来做进阶的资本。
胡人一来,他就吓得魂飞魄散,弃城而逃。胡人一鼓作气,连占十余座城池。
这下满朝惊惧,皇帝派人前去和谈。
胡人首领铁木耳提出许多无理要求,其中一条就是要求和亲一位当朝公主,做他的王妃。
并且扬言,如果重宁帝不答应,就一路打进京城去。
不管铁木耳有没有这个本事,总之重宁帝是吓破了胆。
他做了十几年帝王,安逸惯了。哪怕有武将极力主战,也被他统统无视。
送公主和亲的事情就这样定下了。
宫里适婚的公主不过三位,大公主母家显赫,三公主的生母是皇后,皇帝都不敢动。只有二公主的生母是一个低贱的宫女,无依无靠 皇帝便下旨让二公主和亲。
据说那位铁木耳年老且丑,还性情残暴。胡人野蛮,土地贫瘠,嫁过去怎么可能好过?二公主正当娇花一般的年龄,如何甘心?于是在除夕夜家宴的时候,当着皇帝和后宫妃嫔的面,用匕首自刎。
“幸亏宫人拦得及时,公主又力气不大。匕首划偏,只伤了肩骨。虽然血流了很多,看着凶险,倒也没什么大碍。”李明昭说到这里摇头叹气:“好好的一个女孩儿,要不是被逼急了,谁舍得以命相搏?”
贾氏十分唏嘘:“这不是将孩子往火坑里推吗?公主这下就不用和亲了吧?”
“谁知道呢?圣心难测啊。”李明昭感慨完毕,又千叮咛万嘱咐:“今上不欲让人知道这件事情,你们一定要守口如瓶。”
贾氏嗔道:“我有那么蠢吗?”
怀吉想到宫里的那个小姑娘,心里隐隐有了一丝忧虑。
上元节时,赵鹏带怀吉入了趟宫。恰逢徽柔吃多了,积食闹肚子,不能见风。
怀吉望着深深宫禁,寂寂园庭,既担忧又无奈,只觉得满腹怅然。
新年完毕,天气渐渐回暖。枯黄的柳枝已经泛出一层浅浅的绿意。
延福殿前冷硬的青砖地板上,跪着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
早春的风打着转,把阳光投射下来的那一点点暖意全部卷走。
少女脸色苍白透明,穿着一身单薄的鸭青色罗衫,黛青色长裙,发髻间没带任何珠翠。脖颈处露出厚厚的白色绷带。
狂风将她的衣裳吹得烈烈作响。她一动不动的跪着,仿佛一尊冰冷的雕像,面无表情,死气沉沉。
延福殿内,炉烟袅袅,暗香浮浮,地笼烧的屋内十分暖和。
重宁帝穿着明黄色中单,躺在香脂腻滑的美人腿上,一边吃着葱白玉指递过来的柑橘,一边不耐烦的问:“晴和还跪着?”
这位魏国的皇帝今年才四十出头,正值壮年,就已经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脸色白中泛青,眼泡肿胀,眼角下垂的很是厉害。整个人都没精打采。
一个满脸皱褶的太监躬身回道:“禀陛下,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
“她这是打算跪死在朕的殿门前吧?”
重宁帝摆摆手让美人不用再喂,神情间十分恼怒:“封号也给了,东西也赏赐了。为了安抚她,还给她母亲连升了三级位份,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朕是叫她去和亲,又不是叫她送死!一天天的竟给朕找不痛快!”
美人擦净手,力度适中的给重宁帝揉捏肩膀:“淳明公主这般惺惺作态,无非就是想多要些恩宠罢了。陛下何不让崔贵人亲自去劝公主?咱们的话公主不听,亲生母亲的话总该听进去吧?”
重宁帝微微皱眉:“那个女人……”
他脸上的神情明显厌恶:“畏手畏脚,姿色全无,朕瞧着她都心烦。唉,罢了。德祥,告诉晴和,朕今夜会去小轩苑看望她们母女。”
德祥应诺而出,走到二公主陈晴和身前,先传了重宁帝的旨意,然后和颜悦色地搀起她:“天寒地冻,公主身子尚未痊愈,且请回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晴和摇摇晃晃站起来,木头般一步一步往回挪。
德祥目送少女的背影,微微叹口气。他是奴才,陛下的事他不敢妄言,但这位公主也太可怜了。
远处的门口站着两个宫女,探头探脑向这边看着。
两人看见公主走过来,急忙伸手去扶。晴和却略过她们,直挺挺的走远了。
宫女们战战兢兢跟在后面。生怕公主想不开,又做什么傻事。
上一次除夕夜家宴,公主自杀未遂,重宁帝一怒之下把伺候公主的几个宫人全部杖毙。
她们是新晋上来伺候公主的,天天心惊胆战。就怕公主出什么事,连累了她们。
毕竟这位公主是要送去和亲的,容不得再有差池。
园子里有一个很大的湖,湖面上浮着点点碎冰,在阳光之下反射出一片金色。狂风好像顽皮的孩子,把这金光碎片推来推去。
晴和在湖边坐下,双手抱膝,把头枕在臂上,呆呆看着湖面,又变成另一尊没了生命的雕像。
两个宫女一左一右守着她,冷得不停发抖。两人对视一眼,那眼神分明在抱怨,自己怎么这么倒霉,伺候了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主子。
其中一个实在忍受不了,开口劝道:“公主,咱们回吧。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替娘娘想一想吧?再不回去她会担心的。”
“担心?”晴和喃喃低语,突然又“咯咯”的笑起来:“她还忙着晚上陪父皇侍寝呢,哪里顾得上管我?谁会担心我,谁会管我的死活?”
她的笑声越来越大:“你们猜猜看,她现在在做什么?我来告诉你们,她一定在试衣裳,试了一件又一件,哪里有功夫想到我。”
两个宫女面面相觑,目露惊恐。
晴和擦一把笑出来的眼泪,抬手理好鬓发,平静的说:“回吧。”
好像刚才那个状若癫狂的女子,根本就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