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吉考虑了几天,终于决定去青云书院进学。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追逐名利,攀附权贵的人,只是要走仕途,必然要同这些东西打交道。
魏国的文官都极爱附庸风雅,常常喜欢去青云书院讲学。
讲得好不好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可以选取成绩优异的学生,从小培养,为己所用。
如果幸运被某个高官看中,那么仕途之路会比别人平顺许多。
是以在青云书院进学,可以让他迈向徽柔的步子,更快一些。
青云书院位于京城郊外的千钟山里,和青云观比邻。
一进书院便能看见尊孔夫子的石像,下面座基上密密麻麻都是某某高官的词作。
书院外林壑幽深,溪流潺潺。书院内茂林修竹,环境清幽。
怀吉没有用任先生的举荐信,而是凭借自己的能力考进了书院。
书院的山长姓傅,字溪流,据说是个专心做学问的,等闲不肯露面。
因为是官府出资兴办的学府,是以能进学的都是贵族子弟,个个目下无尘,娇矜蛮横,派系分明。
对待怀吉这种身份背景都普通的学生,更是看不起。
怀吉只是一笑置之。
有种人,你就算把自尊放到他脚下去踩,也换不来他多看你一眼。除非把他的自尊踩在脚下,他才会跪在你面前仰望你。
进学的日子平静而充实。
很快就到了草木摇落,白露为霜的时节。
十一月初,赵鹏派人快马加鞭送给怀吉一封信,说徽柔公主病了。
起因很简单。重宁帝新晋了一位美人,据说长得千娇百媚,因此十分受宠。
有一天美人在花园里闲逛,遇到了同样在花园里玩耍的徽柔。
这位美人是从民间选送上来的,年纪既小,眼皮子还浅。被重宁帝宠了几天,便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整个皇宫都是她的天下。
徽柔公主当时正在荡秋千。那秋千上绑着时令的鲜花,缠着彩带,装饰的花团锦簇。
美人也想上去玩上一玩,徽柔却不肯把秋千让给她。
这位美人本来就很是嚣张,偶尔连皇后都敢挤兑。皇后懒得和她一般见识,她却以为皇后是怕了她。
如今面对一个不怎么得宠的小公主,美人怎肯示弱。吵不过一个只有几岁大的小女孩,恼羞成怒之下竟然动手打了她一耳光。
虽然美人因此被皇太后杖毙,徽柔却也因为这一耳光,昏迷至今。传了无数太医,都找不出病因。
接到信时,怀吉正在后园里,对着一池残荷写生。
那时已是深秋,百花尽谢,枯黄的树枝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放眼望去处处萧条。
怀吉笔下的荷花,却是绿荷红菡萏,卷舒任开和,每一笔都蕴着浓浓的情意。
恰似他此时的眉眼,大约想到了心爱的人,眼波中带着淡淡的温柔,仿佛三月的春风,暖而醉人。
看完信,怀吉脸色迅速灰败,捏着信的手指轻轻颤抖。
伺候的下人有些心惊,轻声唤道:“公子,公子……”
怀吉一言不发的起身,却将桌案带倒,笔墨纸砚滚了一地。
他愣愣的看着,突然低头用手捂住了嘴,一口猩红溅在了手心。
这夜,怀吉跪在父亲脚边,苦苦哀求他带自己入宫。
李明昭捋着胡须,面上说不清是恼怒多一些,还是无奈多一些:“你不以学业为重,反倒要随我去宫里给公主看病?先不说你的身份,无昭不能入宫,就算我把你偷偷带进宫里,你才多大,能看得了什么病?”
贾氏也在一旁劝解:“好孩子,娘知道你担心小公主。只是宫里那么多太医,他们必定会给公主看好病的。”
怀吉泪流满面,频频顿首。
他对徽柔的情义无法向世人言明,就算说了,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若是无法守护她,功名利禄对他有什么用?
李明昭沉沉叹息,良久才问:“我若执意不带你去呢?”
怀吉沉默不语。
看着他的模样,李明昭知道不必再等答案。这孩子虽说从小懂事听话,却十分有主见。
转私塾,考秀才,进学府,都是他自己做的决定。只是在行动前知会他们一声,并且很成功。
原本他们还欣慰这孩子意志坚定,现在才觉得,意志过分坚定也不是好事。
他要坚持不带怀吉进宫,这孩子恐怕也会自己另想办法。
“算了,”李明昭败下阵来:“明日我要去宫里为公主诊脉,你扮做我的药童,随我一同前往吧。”
这一夜,孤影寂寂,枕冷衾寒。
怀吉拥被独坐,心被痛苦煎熬着,疼得几乎又要落泪。
徽柔,什么时候我才能成长为你的乔木?
天还蒙蒙亮时,瑶华殿里已经有宫女太监来来往往清理洒扫,动作井然有序。
两名太监引着李明昭,和扮做药童的怀吉,一路进了内殿。
内殿里安安静静。惠嫔刚从紫檀木雕花海棠屏风后出来,两眼红肿,精神萎靡。
御医的到来也并没有让她露出什么喜色,更没注意到多出来的小药童。
“含梅,给李太医看座。”惠嫔有气无力的吩咐一旁的宫女,用帕子又抹了抹眼泪。
李明昭摆摆手:“老臣先给公主看病要紧。”
而后,拿眼神示意怀吉跟自己一起进去。
转过屏风,就见金线绣牡丹的帷帘被高高挽起,宽大的床榻上,躺着孤零零的小姑娘。
几个月不见,小姑娘粉嫩嫩的脸庞已经变得苍白透明。乌黑的睫毛垂落,遮住了原本灿若星辰的眼睛。
那个会笑会闹,会拉着他甜甜唤“哥哥”的小姑娘,仿佛是一尊没有生命的莹白瓷器,就那么静静的躺着。
怀吉哽咽一声,死死掐住了床架上凸起的花纹。要籍着这疼痛,来克制自己的冲动,提醒自己的身份。
如果他的表现让人看出异常,不止会连累父亲,恐怕还会带来杀身之祸。
李明昭取出脉枕,垫在徽柔手腕底下,两指轻轻搭在脉搏处,细细诊断。
惠嫔坐在床榻边,嗓音微微有些沙哑:“昨天夜里倒是醒了一次,又哭又闹,后来睡过去,直到现在也没有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