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马蹄清脆的声音响在耳侧,有人从马背上俯冲下来,紧紧抱住他。并且借着这冲下来的力道,改变了滚落的方向。
是怀吉。
他怕这冲动的少年遇到什么危险,便紧紧跟在后面。果然如他所担心的那样,这倒霉孩子出事了。
当时的情况十分危急,根本没有时间让他权衡利弊。要么就眼睁睁看着石广安遇险,要么就豁出去救人。
怀吉的字典里从来没有“袖手旁观”四个字。
坡下一面是深沟,一面是石滩。
借助从马上俯冲下来的力量,改变滚落的方向,是他当时能做出的唯一选择。
两个人起起伏伏,连磕带碰,跌进了另一边石滩上的一个石缝中。
石广安没受什么伤,护着他的怀吉反倒浑身酸疼,左腿的小腿肚上鲜血淋漓,那是被石片划破的。
怀吉撑着石壁艰难站起来,举目四顾。
视野中只见晴雪漫漫,壁垒森森,坡顶离他们总有七八人高。
马躺在离他们不远处的石滩上,跌断了腿,哀哀嘶鸣,他又受了伤……自己上去绝无可能,只能等着别人来营救他们了。
石广安眼眶通红,嘴唇翕动,呆呆看着怀吉侧影,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怀吉哭笑不得,他自然明白石广安为什么哭。
无非是被自己不喜欢的救了,欠了这个人的恩情。心里又愧疚,又懊恼,想道歉又抹不下面子,种种心绪复杂混乱。
果然,石广安哭了一阵,擦了擦眼泪,抽抽噎噎的说:“我一点也不喜欢你……”
“嗯,”怀吉强忍笑意,点点头:“我知道。还有吗?”
石广安愣了愣,过了片刻才低声说:“谢谢你。”
怀吉从衣袖里掏出帕子递给他:“擦擦脸上的泥。”
石广安抬头朝怀吉看去,见他虽然衣裳破烂,脸上还有几处擦伤,但目光清明,带着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文雅。远不是自己愣头愣脑的模样能比的。
石广安心里有些自卑,接过帕子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想了想又有些不甘心:“我从小看着二妹妹长大,每次憧憬妻子的人选,总会想到二妹妹,我很喜欢她……”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有些羞涩,还有些伤感:“可我总也不知道二妹妹怎么想的,她待我一忽儿亲近,一忽儿疏离……”
“你还小,”怀吉轻声打断他:“未来无限可期。何不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更耀眼,让她的目光只愿意追逐你。”
“这怎么可能!”石广安愤愤的说:“京都那么多好儿郎,我怎么可能强得过所有人!”
顿了顿,他突然抓起手边的石子,狠狠扔出去:“兄弟姐妹们从小就笑话我笨。我也知道我笨,可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虽然不能强过所有人,但你能强过你自己,让每一个今天的自己都比昨天更好。只要努力了,结局怎样都不会遗憾。”
石广安垂头,细细品味怀吉的话。良久,又问:“你喜欢二妹妹吗?”
怀吉看他,眸中含着一点清浅笑意:“赵姑娘在石公子心里如珠似玉,殊不知怀吉心里也已经有了一位如珠似玉的佳人,她比世间任何女子都好。”
石广安想笑话他,你才多大,知道什么叫喜欢?可他看见怀吉如远山般沉静的眉眼,和眉眼间那一点淡淡的寂寥,那些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这一刻的怀吉给他一种错觉,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个比自己小四五岁的孩子,而是一个历尽沧桑,看透人世,却依旧愿意保持初心的长者。
半个时辰后,先是两只方嘴短毛的猎犬发现了他们,冲着远处“汪汪”狂吠。
再过一会儿,坡顶上出现越来越多的人。
第一个攀着绳索下来的是赵磊。他把两个人细细检查一遍,确定没有骨折,才让人用绳子把他们拉上去。
赵静怡看见怀吉血淋淋的腿,哭的梨花带雨。要不是人多,恐怕都打算扑进他怀里哭。
出了这种事,打猎肯定不能再进行下去。
赵磊用马车把怀吉送回去,并且随行向贾氏请罪。
贾氏见自己早上出门还干净漂亮的儿子,中午回来就浑身是伤,心里十分恼怒,自然对赵氏兄弟没什么好脸色。态度冷淡的将他们打发走。
待回屋看见怀吉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抱怨,忍不住还掉了泪。
怀吉笑着安慰她:“皮肉伤罢了。害母亲哭成这样,是儿子的不对。等我过几天能下地了,一定去母亲院子里跪三天,叫您好好消消气。”
贾氏啐他:“都这会了还只管嘴贫,看疼不死你!”
嘴里虽这么说,还是接过丫头手里的药膏,细细为他涂抹。
李明昭回来,又替怀吉诊治一番,开了许多内服外敷的药。
第二天,赵夫人和石夫人双双备了厚礼,带着自己的孩子,再次来李府请罪。
贾氏反倒不好意思了,奉茶毕,便邀她们在园子里随意逛逛。
赵氏兄弟和石广安去探望怀吉。
怀吉的伤虽没伤到筋骨,但也肿的老高,只能躺在床上和他们说话。
石广安垂着脑袋,一副蔫巴巴的样子,走到怀吉跟前,突然“噗通”一声,直挺挺跪了下去,瓮声瓮气的说:“我娘说了,大恩不言谢,叫你受我一礼。”
怀吉惊的差点从床上栽下来,急忙去扶他。
石广安脸红通通的,憋了半天,才又憋出一句话:“……对不起。”
赵鹏“噗”的笑出声,被他恶狠狠瞪了一眼。续而,他转头看着怀吉,诚心诚意的说:“你既救了我,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你,不会嫌弃我笨吧?”
“怎会?我多了个哥哥,高兴还来不及呢。”
石广安挠头,“嘿嘿”笑了。
后来,趁没人在的时候,赵鹏告诉怀吉昨天发生的事情:赵磊被赵夫人惩戒,在院子里罚跪了两个时辰。石广安则被石夫人拿鞭子抽了十鞭。
“不过那家伙厚实,十鞭子也没什么。还有,我哥罚了跪,还跟我念叨什么‘云水泱泱,君子之风’,这话是夸你的吧?”
怀吉言辞凿凿:“与我无关。”
赵鹏也不求证答案,剥着吃盘子里的蜜桔,那是皇帝赏给怀吉父亲的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