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之时，只见又一驿使疾奔入殿：“报---回陛下，北芜小钊将军来信！”
“小钊？！”梁帝心头一晃，迟疑着将信函打开，只见一张皱巴巴地纸上，歪歪扭扭写着几个中原字：万童已经自尽。大梁皇帝，你们中原人，就这么点出息？哈哈哈哈，赶紧出城认输罢！
“混账！他竟敢如此讥讽朕！”梁帝将那封信撕得粉碎，将那些碎末踏在脚下，踩了又踩，仍觉得不解气。
“陛下息怒！”周之护等人连忙跪地，而梁帝早已气昏了头脑，哪里能听得进去他们的话。
梁帝左手叉着腰，右手指着驿使的鼻子，声如雷霆：“传朕的旨意，谁若抓到小钊，无论军职高低、年纪长幼，均直接封王，赏万金，世袭罔替！”
“奴才领旨！”
开战不足半月，将军便已经被俘殉国，这对于所有大梁人来说，都是毁灭一击，军中的士气也因此消沉不堪。梁帝深知此点，在一日之内，便愁白了头发。
他无心再管朝中的事情，所幸便将奏折全部推给了周之护，让他暂代自己回复一下午，自己则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自鸣钟发呆。
一更过后（晚上七点到九点），煦阳忽然跑入了殿内。她爬到梁帝腿上，笑眯眯说：“爹爹，爹爹，母后喊你回去休息呢。”
“好乖乖，你让你母后先睡，爹爹今晚睡不着，想一个人静会儿。”梁帝将女儿抱在自己胸前，想对她笑，却无论如何都笑不起来。
“可是母后说，爹爹若是不睡，她也不睡。母后和爹爹都醒着，那煦阳也不想睡觉了。爹爹就跟我回去嘛！”
“你这丫头，爹爹可真拿你没办法。”梁帝脸上终于露出了半分笑容，起身抱着女儿，往正阳宫走去。
莫悁见他来，连忙亲自去小厨房，给他端了碗安神汤，又催促着他趁热喝下。
“前线的事，臣妾都听宫人们说了。”
梁帝手中一抖。
“臣妾知道陛下心中着急，可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梁帝哑着声音叹道：“朕下午想了无数后果，朕在想，倘或夷田保不住了，那么北边五个州便要失守。倘或五州之中的岭关保不住了，梁城（大梁都城名）便岌岌可危。若是连梁城都被你父王攻陷，那朕便要成为亡国之君，不仅对不起先祖，对不起这天下人，甚至连你和孩子都会失去。”
“陛下别想这些了。”莫悁红着眼圈，低声回道，“如今战局虽对陛下不利，可也不是全然没有胜算。陛下不是已经增派援军了吗，就再耐心等几日罢。”
梁帝忽然抬起疲惫不堪地眼神，拉住她的手问：“悁儿，你希望朕打赢这场仗吗？”
“臣妾不知道。”莫悁将头转过去，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眼泪。
“朕不能输，朕也输不起。可是如今这局面，朕是真的害怕……”
“陛下莫要胡思乱想。”莫悁趴在他的肩头，微微笑着流泪，“陛下答应过陪伴臣妾一生一世的，可如今我们只做了六年夫妻，陛下还欠着臣妾许多许多年，可不许反悔。”
梁帝俯身，给爱人擦了眼泪，旋即自己的眼圈中，也泛起些许泪光：“他们都说朕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生来即为皇长子，母妃在后宫宠冠一时，顺顺利利便登上太子位。在生命最茂盛时，又登基成为大梁天子，生命中未曾有过一丝挫折，一路尽是繁华璀璨。可是悁儿，其实朕不是这样的，朕比他们任何人都要难过，都要孤独。”
“陛下想说什么，就都讲给臣妾听罢。”莫悁含泪望着他。
“也只有你肯听朕说话了。”梁帝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掌中，看着远处的烛火叹道，“年少时，朕多数都呆在太皇太后宫内，她老人家管教朕极其严厉，稍有差池，朕便会被要求罚跪抄书。除此之外，母妃还时常告诉朕，让朕想法子讨父皇欢心，有时朕不愿违心所为，母妃还会斥责朕不懂事。”
“因为背负了太多期许，朕不敢休息一日，不敢放纵玩闹，不敢在父皇面前多说半个不字。父皇驾崩前，朕活得如履薄冰；他去世后，朕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却发现父皇留给朕的，是一个无比溃烂的江山，朕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每日鸡啼而起，星隐而眠。有了父皇的前车之鉴，害怕朝臣投己所好，再酿成杜家那样的大错，因此即便是朕喜欢的东西，朕也不敢恣意去赏玩；朕也没有朋友，朕不敢同朝臣皇亲交心，总是孤零零一个人。朕要考虑的事情太多，百姓的，朝臣的，其他国家的，唯独不能将自己考虑进去。”
“那陛下是极其厌倦如今的生活了？”莫悁贴紧他问。
“或许罢。彷佛朕从来没有去刻意求过什么，老天给过什么，朕便坦然接受，然后背负着这层责任，好好将它做好。朕一直是这么一个人，但是内心深处，朕还是想像煦阳一样，做个无忧无虑的孩童，可以缠着母亲讲故事，骑在阿爹的肩上去摘果实，可以去追着风筝满地跑。这个世界上，朕最羡慕的人，就是咱们女儿了。除此之外，朕不曾有过的东西，朕想要的东西，朕都要竭尽全力、统统给她。”
“是。臣妾也羡慕她。”莫悁的泪水忽然滴落到他手上，“煦阳拥有臣妾儿时想要的一切，最重要的是，她有一个好父亲。谢谢陛下给她装点了一个最美的人间。”
“说什么呢傻瓜，煦阳是咱们的女儿，朕不疼她疼谁呢。”梁帝将她抱在自己胸前，缓缓叹道，“若是上苍觉得朕不配做个好皇帝，就让朕成为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罢。”
两人紧紧依偎着，月光犹如薄纱，轻柔地洒过窗棂，披在两人安和且疲乏的身子上。窗外微风细细，院中轻轻摇动的梧桐树枝间，一对相恋的燕子正在呢喃，诉说着这“清风半夜鸣蝉”的夏夜画卷。仿佛眼前的这一切美妙光景，即是永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