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母子起争执
南溪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县城，早在公元前的汉高祖五年就已经开衙建县，距今已经两千年了。南溪因一条由南向北贯穿全境的南溪河而得名。南溪自古以来都是交通要道，扼守着通往东南的必经之路。
与秦家坳的绵绵大山截然不同，南溪大部分地区都是丘陵地带，县城则建在紧临南溪河的一片河谷平原上。
秦淮人最早的家在南溪一中一栋筒子楼里，学校教职工多，尽管身为校长，也只能分到内外两间屋，加起来二十平方，夫妇俩住里间，三个孩子挤在外间。孩子们渐渐大了，本来就不够宽敞的住宿就越发显得拥挤。这时他被提拔到文化广播局当副局长，文广局正好在西城墙边上建了一排宿舍，他有幸分到了一套有四个大房间的住房。虽然这房子离学校有点远，但是多了两间房，又有一个大院子，院子里还有刚种下的三棵桔子树，全家人都兴高采烈地搬了进来。再后来，他去了县政府，可以分到更大的房子，但是已经在文广局的房子住习惯了，也就懒得再挪窝了。
父子三人回到家时，已经早过了吃晚饭的点。蓝玉一个人在家悠闲看着报纸，学校已经放假，身为南溪一中的副校长，也终于可以稍稍轻松一下了。看见儿子们跟着丈夫一起回来，她惊讶之余格外开心，高兴地要拥抱儿子，二儿子机警地跳了几步，闪到两米开外，将哥哥独自暴露在母亲面前，大儿子来不及躲避，只好乖乖地接受了母亲这份浓烈的爱。
松开儿子，蓝玉马不停蹄下厨去了，很快做了一桌子的饭菜。
饭桌上，秦淮人端坐在上位，扒拉几口饭，忽地问妻子：“人杰呢？”
“上晚自习去了。”蓝玉一边给儿子们盛饭，一边对平静地对丈夫说。
“妈，学校不是才刚放假，怎么就有晚自习了？”秦众森停下手上的筷子，好奇问道。
蓝玉盛完饭，坐了下来说：“人杰这不是马上就高三了吗。”
母亲的话刚说完，一旁的秦从林就接过话来，有些兴高采烈又有些幸灾乐祸地说：“老三痛苦欲绝悲惨不堪的高三生涯终于拉开帷幕了。”
秦众森冷不住笑出声来，嘴里的饭都喷在桌子上，吓得他不停地用手拾起桌上的饭粒，一粒一粒塞回嘴巴。
“高三抓紧一点就不是人过的日子吗？吃你的饭，就你怪话多。”母亲很不满意这个时候有人说闲话，恶狠狠瞪了多舌的儿子一眼。
秦从林知道又惹母亲大人不开心了，吐了一下舌头，低下头，开始认真吃饭了。
大家都饿了，狼吞虎咽起来。
蓝玉静静地坐着，看着父子三人安静吃饭。最近她伤透了脑筋，一向听话的大儿子居然在毕业分配找工作这么重要的节骨眼上，跟父母拧了一把，执意自己选择了一家工作单位。这件事上，她写了多少封信，打了多少个电话，一点作用都没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看来儿行千里也由不得娘了。
今天这个不听话的儿子终于回来了，一定得当面跟他对质一番，看看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想到这，她再也忍不住开口了，对低头吃饭大儿子发话道：“众森，你爸好好的帮你联系了滨海第一制药厂，你不去，去什么仙源制药厂，那是个什么性质的药厂？听说是大集体，你怎么这么犯迷糊？”
秦众森早知道工作的事情迟早要跟母亲理论一番，咽了一口饭，又喝了一口汤，然后才抬起头慢吞吞地将早已经准备好的原委道了出来：“妈，我是这么想的，第一制药厂虽然是国营厂，是大厂，但里面大学生太多了，也不缺我一个人，去了可能要干上很多年也不一定能干出个模样来。仙源厂虽说是集体小厂，但那里还没有大学生，去了很快就会受重用的，而且这几年效益很好，工厂赚了很多钱，蒸蒸日上，名气也很大，你看现在满大街都有他们的广告。”说完，他朝对面的弟弟瞟了一下，眨了眨眼睛。
秦从林心领神会。其实在哥哥工作分配这件事上，他跟父母一样，都是持不赞同的态度，但是哥哥一意孤行，已将生米做成熟饭，没有更改的余地了，再去过多的纠结已经没啥意义了。他是想的开的，父亲也是通情达理的，可是母亲不行，母亲不但心里的疙瘩解不开，嘴上更是不依不饶。回来的火车上，哥哥只好向他拿主意，让他出手相助，他富有跟母亲斗争的经验，哥很信任他。于是，他马上接过话说：“是是是，就那个电视里整天播的治胃病的广告，‘胃病治，胃病能治’，呵呵，简单但是朗朗上口哦。”
母亲没空搭理他，她显然对大儿子的回答极不不满意，皱着眉头说：“效益再好，那也是个集体单位，饭碗没有国营单位硬。”
“饭碗硬有什么用，关键是里面装的饭要好。”弟弟又抢先说道。
“就是！”有了弟弟的支持，哥哥自信起来。
母亲瞪了二儿子一眼，骂道：“你滚一边去，我这教育众森，你和我作什么对？”
秦从林又吐了吐舌头，赶紧把头深埋在饭碗上，扒拉了一大口饭，大声咀嚼起来。
“从林没有说错，现在就是这样，一药厂效益还不如仙源，我们厂长对我说了，来了肯定会大有作为的。”大儿子不服，开始对母亲摆道理。
秦从林停下了砸吧的声响，慢慢抬起头，晃着手中的筷子说：“那不一定，仙源制药厂是个暴发户，老板听说没啥子文化的，他们胆子大，什么都敢吹，什么‘胃病治胃病能治’，依我看胃病治，未必能治，众森去了，我看也未必能用。”说到这，他停下来，夹了一口菜，又有模有样吃起来，嘴里含含糊糊地说：“老大，你做事向来沉稳，怎么毕业分配工作这等大事上却糊涂了呢？却这么冲动呢？”
父亲听了微微一笑，对他说：“你这一会帮你哥一会又帮你妈，你到底为谁？”
秦从林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只有这样胡搅蛮缠，乱打几耙，才能把母亲的心智搞乱，分散她的注意力，他一噘嘴，大声说道：“我谁都不为，我只为真理代言。”
“你还笑，他们都不听我的，你这一家之长也不说说他们。”母亲埋怨起丈夫，数落起来，不等丈夫答话，她话锋一转指向多嘴多舌的二儿子：“还有你，马上大四了，明年就轮到你了，不能再重蹈众森的覆辙，要服从父母的安排，我省农林大学的同学说了，去他们农林大研究所没问题。”
秦从林没想到竟然引火烧到自己身上来了。他只比哥哥晚几分钟出生，哥哥今年毕业分配了，他才要迈入大四的生活，这问题出在哪里呢？话还要从小学说起。虽然兄弟俩是一对双胞胎，但是论聪明论读书的天赋，弟弟都远远超过他的双胞胎哥哥，为何反倒落到哥哥后面去了呢？原因是哥哥跳级了！哥哥虽然天资不如弟弟，但是哥哥的优点是更认真更刻苦，更主要的是听话，小学的课程简单，所以哥俩的成绩还分不出伯仲，几乎一样的好。那时高考恢复了，电台里广播里天天都是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早出人才快出人才的口号，母亲大人便耐不住寂寞了，在哥俩三年级的时候突然逼着他们跳级，结果勤奋又听话的哥哥跳到了五年级，而贪玩又不听话得弟弟按部就班上了四年级，双胞的兄弟从此拉开了一年的距离……
现在听了母亲对来年毕业分配的安排，秦从林一下跳了起来，大声抗议道：“我才不去呢，我哪是搞研究的人。”
“那你这种专业不去科研所，你能做什么呢？”母亲厉声问。
“我什么不能做呢？”
“你爸你妈没什么本事，也只能帮你找这样的单位了。”
“我不用你们操心。”
蓝玉从师范大学毕业就分配到一中教书，工作勤勤恳恳认真负责，二十多年从普通教师做到副校长的位置，领导和教职员工都非常信任信赖她，在学校是调和老师学生之间矛盾和纠纷的一把好手，最擅长做思想工作，然而对待自己的儿子，特别是这个二儿子，常常感到力不从心，甚至是束手无策。现在母子又有剑拨弩张之势，做母亲的先软了下来，说道：“从林，三个孩子就你最让我操心，你多半有众森一半哪怕是十分之一用功，你也不至于被滨大调剂去读什么寄生虫专业。”
一提起专业的事，秦从林就有数不尽的后悔。三年前高考结束后，为了选择好学校还是选择喜欢的好专业，母子俩进行过一番艰苦卓绝的斗争，最后儿子屈服了。儿子最后进了重点院校，满足了父母的虚荣心，但是却丢了自己填报的专业。想到这，他没好气地说：“你还说我，当初还不是你们要面子一定要我去滨大，我也不至于档案被他们乱扔。我读个一般大学，那好专业还不是随便由我挑。”
母亲无话可说了，滨海大学是给大人挣了不少面子，但是专业确实有点冷门，对这个坐不住的儿子来说，确实有点不适合。
秦淮人累了一天，有点心力交瘁，看见饭桌上争论个没完，有些不耐烦了，啪的放下筷子说：“你们母子俩每回见面都要吵得鸡犬不宁，搞得一屋子乌烟瘴气，这饭还让不让人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