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约法三章
南溪大道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一派繁荣景象。七月的山城是最炎热的季节,一到这个时候的晚上,南溪大道的道路两旁就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夜摊,摊子的案板上摆满了玲琅满目各色各样的鸡鸭鱼肉和瓜果蔬菜,最醒目的是田螺。田螺是南溪人的最爱,南溪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特别好这一口,夏天一到,夜幕一落,南溪人便涌出家门,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坐在马路上,吸着麻辣的田螺,喝着冰冻的啤酒,心里那个美啊,可以忘掉炎热,忘记一天的烦恼。所以,夏季置身南溪的大街小巷,你的耳朵里一定到处充斥着窸窸窣窣嘈嘈杂杂炒田螺嘬螺丝的声音,你的眼里一定尽是坐在小板凳上挥汗如雨吃着田螺喝着啤酒的南溪人的身影。那喝过的啤酒瓶西倒东歪,吸过的螺丝壳堆积如山。
秦从林漫无目的走在热闹的大街上。晚饭吃罢,父亲去冲凉,母亲去洗碗,大哥给母亲打下手,他趁着大家都在忙乱的时候,偷偷溜了出来。他是个闲不住坐不住的人,每次寒暑假回家,他难得有一两天在家,不是找同学朋友喝酒聊天就是跟他们打麻将玩牌,整天忙碌得很。而他的双胞胎哥哥恰恰相反,难得有几天出门,几乎都是待在家里看看书,或是帮着大人做点家务,很是清闲。
走过一家裁缝店,秦从林突然听到身后很远的地方有人大声喊他,他回头张望,他的视力很好,一眼就瞅见十米开外一张搁在路边的小餐桌坐着一对男女,男的正晃着手中的筷子招呼他。这两人是他的高中同学朱平罗燕,平日里走动比较勤的。
他快步走了过去,笑嘻嘻道:“老猪,燕子,是你们啊。”
朱平站起来,热情招呼他坐下:“从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小时前才到的家。”他一边回答,一边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两人。
罗燕被看得不好意思,低着头说:“刚回家就溜出来,也不在家好好陪陪父母。”
他一挥手说:“父母有啥好陪的,整天听他们唠叨早晚会叨出病来。”
“吃了吗?”朱平递给他一副碗筷,挑衅道:“要不要喝点?整个七八瓶咋样?俺老猪酒量今非昔比了,怕不怕?”
他痛快答道:“好呀,整就整,还怕你不成,不要以为去东北啃了几年书皮,喝酒就长进了。老猪,不是我鄙视你嫌弃你,你那酒量再练十年也是白搭,比我差远了。”
朱平一边开启啤酒一边不服气地说:“从林,你别猖狂,今晚有你好果子吃,看我怎么把你灌趴下,让你不知道家在何方。”
他接过酒瓶,嗤之以鼻:“不懂是谁狂妄,今天我让一个车,一样打败你。这样吧,你跟燕子一起上。”说到这,他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一下两人,高举起一只手说:“等等,我突然发现新大陆了,如果我没有老眼昏花的话,你们俩是不是搞上了,啥时候你俩搞上了,快交代。”
罗燕顿时脸羞的通红说:“从林,你说话咋那么难听。”
他轻轻打了自己一嘴巴,假装道歉道:“你瞧我这嘴,说忒快了,你俩啥时候好上了?”
朱平端起酒杯不满道:“我俩就不能好吗?”
他也端起酒杯,奸笑一声:“能好呀,我没说你们不能好,只是你俩太不够意思,坐了这么久,还要我亲自揭发出来。来,先敬你们俩,你们俩好上,真替你们高兴,咱们班上这是第一对吧?”
朱平得意洋洋起来:“这下我和燕子一起对付你,害怕了吧?”
他看了女孩一眼,假装害怕道:“夫妻同心,其力断金,你们俩现在穿一条裤子,我要小心了。”
罗燕又不满了,撇嘴说:“从林,你现在这张嘴是越来越油腔滑调了。”
“什么现在,他那张嘴巴一直都是这么臭的。”男朋友一旁添油加醋道。
他也不恼怒,放下酒杯,举起双手说:“我现在是一张嘴,说不过你们,我投降。”
“还挺有自知之明。”女生笑了,提议道:“从林,要不你也叫个人来帮你吧,小红前两天也从上海回来了,她家就在附近,我去把她叫来,省得你孤单。”
他顿时脸色一变,罗燕口中的小红是他们的高中同学舒晓红,小学和初中也跟他同班,两人是形影相伴了11年的同学,这样的同学史在他们班绝无仅有,很难再找出一对来,所以热心善良的同学们都渴望这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同学能擦出爱情的火花,期盼这对这么多年的同学能开出花儿修成正果,但是高中毕业了,大学都上了三年时间,两人的关系还是固步自封原地踏步,没见丝毫进展,这种扯不清理还乱的关系,扑朔迷离,让同学们雾里看花,个中原委也许只有当事人才能清楚吧。
“这么晚叫她来干嘛?我一个人对付你们俩绰绰有余。”他本能的拒绝道。
罗燕关心起来:“从林,你跟小红到底咋回事?你咋就那么怕见她?”
他做了个暂停的手势,重新端起酒杯说:“燕子你就别八卦了,谁怕谁了,我们当前的重大任务是喝酒,来吧,咱们同学天南地北身处祖国各地,难得聚在一起,干了它。”
虽然两人联手,又号称在东北酒量得到极大的锻炼,但是在强大的同学面前,朱平还是很快就败下阵来,5瓶啤酒下肚,他就趴在桌上举双手投降了。
坐了一天的车,秦从林也有些乏了,便告别了同学,往回走。站在自家的院墙外,他有些犹豫,是拍门进去还是翻墙进去呢?墙倒是不高,凭他矫健的身手翻越进去不是难事,只是前些天下过雨,桔子树下的地很泥泞,肯定会把鞋弄脏;拍门倒是简单,但是以他的经验,开门的一定是母亲,母亲的鼻子比猎犬还要灵敏,几米开外都能闻到一丝酒味,母亲不喜欢孩子们喝酒,一定会唠唠叨叨念半天,常常为了一件极普普通通的小事说上半天,他受不了这个。
他思忖着进门的方法,突然感到一阵尿急,啤酒喝太多了。他看了看天,天空只有一轮半月;他又四周张望了一下,夜深了,半天见不到一个人影,于是他往边上移了几步,就在院墙下解决起来。水放到一半,突然一只手轻轻的搭在他的肩膀上,他吓了一跳,差点尿到裤子上。他有些恼怒了,转过头,朦胧的月光下,一道瘦长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不用细瞅他也能分辨得出,这是弟弟秦人杰。他的怒气马上就消了,回过头继续专注完成对墙脚下野草的浇灌。
“二哥,就差几步路到家,你也坚持不了吗?”秦人杰很是纳闷哥哥的举动,好奇地问道。
秦从林当然不屑于跟弟弟解释原因,他坚持尿完,拉上裤链,然后转过身,伸出右手抓住弟弟的小臂,亲热地说:“老弟,这么晚才下课,辛苦你了。”
“二哥,你没洗手呢。”弟弟挣脱哥哥的手,有些嫌弃地说。
“老弟,你好像又拔高了,比老哥都高了,记得半年前你还矮我半个头呢。”哥哥说着又要去勾搭弟弟的肩膀。
“二哥,你说话别这么夸张好吗,寒假我也就比你矮不到两公分。”弟弟敏捷地闪开了,掏出钥匙要去开大门。
就在这时,院门上那盏昏黄的白炽灯突然亮了,门吱地一声自动打开了,母亲出现在大门口。做母亲的大概都有一种特殊的功能,外面孩子们一丁点风吹草动,她们都能敏锐的感觉到。
“儿子,你回来了。”母亲满面笑容地说,说着就要去帮走在前面的小儿子卸下沉重的书包。
秦人杰轻轻推开母亲,也不言声,径直朝屋里走去。母亲跟在小儿子身后,嘘寒问暖般关心个不停,完全将后面另外一个儿子置之度外了。
秦人杰瘦如风,走路脚底也生风,母亲三步并作两步才能跟上儿子的步伐。秦从林不慌不忙落在后面,既然母亲对他熟视无睹,既然不被母亲待见,那么还不如跟他们母子俩保持距离,省得看清母亲对待弟弟那一副极尽献媚的嘴脸。
秦人杰穿过客厅,直接进了书房。书房是跟客厅并排朝南的大房间,阳光充足干燥温暖,原本是父母的卧室,自打五年前大儿子进入高三紧张备考后,为了给孩子营造更好的学习空间,老两口毅然而然搬到朝北潮湿阴冷的小房间去住了,此后此房间便一直被儿子们霸占了,铁打的书房流水的孩子们,大儿子入住一年考上大学走了,主人马上换成二儿子,二儿子进驻一年发扬光大考上重点大学,这里俨然成了福地,所以尽管小儿子那时还没有上高中,父母也迫不及待把接力棒交到他手上了。
秦人杰将书包扔在书桌上,弯腰去搬椅子。母亲马上凑到儿子跟前,帮着儿子整理了一下有些零乱的桌面,然后走到一旁打开落地风扇,一边调整着风向,一边和风细雨地说:“儿子,你饿了吧,妈给你冲杯麦乳精去。”
秦人杰站在书桌前,胡乱地翻着母亲刚刚整理过的书本和讲义,一声不吭。
“儿子,你歇会,我这就给你冲麦乳精去。”母亲走到儿子跟前,抓住儿子的手臂,重复道。
秦人杰有些不耐烦了,轻轻推开母亲的手,然后搀扶着母亲往客厅走去:“妈,你别管我了,我不饿,你出去吧,我要开始复习功课了。”
秦从林在客厅目睹母亲被弟弟礼送出境的囧样,不由地失声大笑,他起当年也受到过类似的待遇,立刻用嘲讽的口气说道:“弟弟他娘,你这种对待即将奔赴高考战场的孩子们无微不至体贴周到关照的作风还是一如既往持之以恒亘古不变啊。只可惜,你这马屁拍到马蹄上了。”
母亲被小儿子赶出书房还是一脸灿烂,忽听到二儿子的怪话,不由地阴沉下来,皱起眉头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从林原以为母亲只是漠视,这会才知道母亲全神贯注都在弟弟身上,压根不当他存在,心底里不免生出一丝醋意,悻悻道:“妈,你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真是横眉冷对千从林,俯首甘为人杰牛。”
听了哥哥胡乱剽窃引申鲁迅先生的名言,秦人杰首先被逗乐了。母亲先是一愣,很快也憋不住笑了,但她很快又绷起脸,鼻子抽了几下,然后挥着手掩着鼻孔说:“臭,臭死了,臭不可闻。从林,你又跑出喝酒了。你看看,你上了大学,别的本事没学到,就学会喝酒了;你看看,大学是怎样培养你们这帮学生的,一个个变成酒鬼了。”
秦从林听了母亲连发炮弹似的的牢骚,看了一眼站在书房门口抱着双臂看热闹的弟弟,笑道:“妈,您别怪大学,您把大学说得这么一无是处,还想不想让您的宝贝幺儿子考大学。”
母亲听了大怒,抄手就要打他的屁股,厉声说道:“贫,我让你贫。”
秦从林机警地闪开,双手合十,向母亲求饶道:“好了,妈我不说就是了,您行行好,高抬一下您的贵手,大人不计小人过,别打了。”
母亲悬在空中的手戛然停住了,高抬轻放,慢慢落在儿子的肩膀上,哭笑不得地说道:“从林,你听妈一句忠告,酒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看看你三伯,好好的一个人,就是酗上酒了,好好的一个家就……”
母亲这是又要开启说教模式,秦从林立马头大了,急忙打断道:“妈,太晚了,我累了,我这一身臭烘烘的,臭死了,臭不可闻,我得去洗洗了。”
二十分钟,秦从林洗漱好回到客厅,发现客厅满是人,父母端坐在沙发上,父亲略显疲倦,母亲却精神实足;大哥坐在父母旁边的一把椅子上,满脸睡意,显然是从梦乡里过来的;弟弟则远远站在客厅与书房的门边上,背靠着墙,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
秦从林被这阵势吓了一跳,满腹疑惑问道:“你们这是咋了,深更半夜的都不睡觉, 这是要开批斗会吗?”
这番俏皮话把屋里沉闷的气氛打破了,父亲脸上有了笑意,开口道:“从林你坐下,你妈突发奇想临时起意召开这个家庭会……”
“这怎么是突发奇想,我这是深思熟虑过的,我认为很有必要一家人坐在一起,把当前的形势分析一下。”母亲打断父亲的话,一脸严肃地说:“平时你们的爸爸工作忙,众森从林又在外地读书,今天总算聚齐了。大家都知道,今年是很关键的一年,你们都处在人生重要的转折期,今年是众森工作的第一年,从林大学的最后一年,今年也是人杰最关键的一年。人杰转眼就是高三了,为了让人杰有个安静的环境备战高考,我打算跟你们几个约法三章。”
秦从林多聪明的一个人,他一听就明白了,这大半夜的,老妈召集一大家子的人开会,果然是有针对性的,他马上打断母亲的话说:“妈,您也别约法三章、六章七章了,您的意思我懂得。”
母亲威严的目光扫过他,说道:“你别打岔。”
“妈,不是我要打岔,您的伎俩我用脚后跟想也能明白,我们几个是哪几个?人杰是当事人,众森又是您特别放心的人,剩下的还不是专门针对我一个人。”他撇撇嘴,一口气把母亲的心里话全说了出来。
“知道就好。”母亲没好口气。
秦从林举起手信誓旦旦地说:“妈,今天我在这里郑重其事向党中央和小平同志保证,人杰在家我出家,人杰去学校我再还俗回来,为了人杰高考的宏图伟业,我一定小小心心做人,小心翼翼做事,坚决不影响人杰同志艰苦卓越的备战,这样总可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