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眠之夜
秦从林不打自招，唐突召开的家庭会议草草收场了。秦众森秦从林哥俩回他们的小屋睡觉去了，秦人杰进书房继续挑灯夜读，秦淮人蓝玉夫妇也回了他们的卧室。
蓝玉一边整理着床铺一边对丈夫埋怨道：“现在我的话一点都没作用了。”
秦淮人站在妻子后面有点幸灾乐祸乐地说：“你现在是威风扫地。”
蓝玉直起身，白了丈夫一眼，没好气地说：“你还乐，我威风扫地，你有威信，这个家你来管，你就会当个甩手掌柜，还来嘲笑我。”
秦淮人收起笑容，平静地说：“我看你操心过了，咱们家这三个孩子说实话都挺争气的，比我三哥家那三个儿子可强多了。”
蓝玉把手中的枕头狠狠往床头一扔，气愤道：“你别把我儿子跟你三哥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们打比方，他们是什么东西，我儿子比他们好一万倍。”
秦淮人知道打错比方了，赶紧抓起妻子的手，满脸堆笑赔罪道：“是是是，你儿子是强他们几万倍，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蓝玉这才破涕而笑，弯腰把扔出的枕头重新归好位。收拾好床铺，她转过身直愣愣看了丈夫半天，忽地又唉声叹道：“在外人看来，你秦淮人的孩子都很争气，个个学习都不错，都夸咱们教子有方，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虽说众森从林都考上了大学，但是你看众森只是一所很普通的院校，不然分配工作的事也不会让咱们徒生这么多烦脑。”
秦淮人没有妻子心思那么重，笑着批评道：“众森这事还不是要怪你，他天赋有限，你却逼着他跳级，你这是揠苗助长，他要是一步一个脚印，基础打结实一点，凭他的努力劲头，考个重点院校还是没问题的。”
“这也不能全怪我。”妻子争辩道：“众森从林上小学那会儿不正好赶上高考制度恢复吗，全国上上下下不都卯足了劲，都在为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奋斗，都在为早出人才快出人才而努力。”
丈夫皱起了眉头，依旧是埋怨的语气：“你这是着急过头了，我们是被耽误了，早出人才快出人才是当时我们所急迫的，但也要因人而异，众森就不是这块料，你这当母亲还不了解自己的孩子，不应该这样逼他走这条路。”
妻子其实早已认识到了，点点头，可是又有些不心甘地说：“众森天赋是有限，我现在承认是不该强迫他，可是从林聪明呀，这孩子从小就不听我的话，当时应该跳级的是他……”
丈夫伸出双手打断道：“过去的事就别提了，从林虽然比众森有天赋，可是他玩性重，他是断然不会按照你设计的路线走的。”
妻子又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唉，咱们这三个孩子当中就属老二最聪明，可是他就是做什么事都不上心，他要是肯下功夫，北大清华也不在话下。”
“滨海大学也是全国重点，你应该知足了。”丈夫安慰道。
“我没有不知足，滨大是不错，可是从林这专业着实太冷门了一点，寄生虫专业，你说不去研究所，去哪里合适呢？唉，他哪怕多刻苦一分，高考多考那么几分，也不至于调剂去读寄生虫。”
“你又来了，寄生虫咋了，什么专业都要有人读。”
“可是这专业分配找工作确实难了点，路子太窄了。从林马上就要大四了，毕业分配转眼就到了。众森找了这样一个小集体企业，让我寝食难安，从林分配这件事上我们不能再掉以轻心了，得盯紧点。”
“你这操心的命。”丈夫摇了摇头说道：“众森不去国营大厂有他自己的想法，也不见得不对，从林不想去你建议的农大研究所我看也不要勉强，他真不是块做研究的料。孩子们都大了，由着他们自己吧，我们当父母的还能包办他们一辈子吗？”
妻子急了，瞪了丈夫一眼说：“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这种想法太可怕了，我们能不管吗，他们现在都处在人生最最关键的阶段，走错一步会影响到一辈子的，我们做父母的就是要让他们少走弯路。”
知妻莫如夫，妻子是光荣的人民教师，是受人尊重的校长，平素在外以遇事冷静处事公正出名，然而在家里就是一个普通的母亲，因为对孩子倾注了全身心的爱，所以有时候反倒没了章法，经常被儿子搅乱方寸，他赶紧摆手示意道：“你别急呀，我也没说不管，只是我们也要尊重孩子们的想法。”
“你就是家里啥事都不管，你当爸的不管，当妈的更不能不管，众森的事要管，从林的事要管，人杰更要管。”妻子不依不饶。
“管管管，都要管。”丈夫不敢再有异议了。
妻子稍稍平静了心情，继续说道：“人杰马上就要进入高三毕业班了，你不能再当甩手掌柜了，这孩子性格不似两个哥哥那样鲜明，又处在青春期，性格善变，他心里想什么我这做妈的有时候都揣摩不出来，平时不出事，要出就是大事，这关键的一年可千万别整出什么岔子来。”
“你又来了，真是杞人忧天。人杰虽说不及从林那么聪明，但是他学习刻苦劲跟众森有的一比，学习成绩向来都名列前茅，很稳定，比从林强，你有什么可担心的。”丈夫忍不住又反驳起来。
妻子细细品味了一番丈夫的话，点了点头，心情一下愉悦起来，脸上绽放出难得的笑容，附和道：“人杰是比从林强，一定可以考得比从林好。”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有了响动，蓝玉习惯地瞥了一眼桌上的老摆钟，时针和分针正好重复在12点的位置上。她马上意识到，儿子结束一天的学习了。尽管对孩子们的学习作息时间，父母亲从来没有硬性做出规定，小儿子却是雷打不动，到了零时就一定鸣金收兵。而大儿子二儿子就做不到这么准时了，大儿子学习异常刻苦，高三那年几乎每天都要坚持到凌晨两三点，甚至到天蒙蒙亮了，母亲虽然对大儿子对待学习的态度感到欣慰，但也心疼到经常半夜起来催促儿子上床休息；二儿子就截然相反了，高考迫在眉睫，他也没有丝毫的紧迫感，经常早早就熄灯了，偶尔灯亮到半夜，进去一看人早已进入梦乡，只是忘了关灯而已。真是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三个儿子对待学习的态度这般大相径庭风格迥异。但是学习占用的时间并不跟学习成绩成正比，二儿子花费的功夫虽然不多，但是最后却比大儿子更有出息，考上了重点大学，所以天赋很重要，只是一卵双胞的兄弟，聪慧程度怎么会差异这么大呢？做母亲的自然百思不得其解。好在小儿子，既有一个哥哥的聪明又有另外一个哥哥的刻苦，这个儿子一定会比哥哥们出息……
蓝玉正在胡思乱想，丈夫在一旁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气，疲惫地说：“时间不早了，睡吧。”
“你先睡吧。”蓝玉大脑依然处在兴奋阶段，看了丈夫一眼说：“我看看儿子去。”
蓝玉出了卧室，瞅见厨房边上洗手间的门半掩着，亮着昏黄的灯光，她蹑手蹑脚走过去，站在门外小声说道：“儿子，你把换洗的衣服拿出来，妈给你洗去。”
不一会，几件脏衣服从里面扔了出来，门轻轻合上了。蓝玉抓起地上的衣服，迈步朝院子走去。
蓝玉洗好衣服回屋，丈夫半躺在床头，听见门响，他微微睁开眼，皱着眉头说：“又去给儿子打工了。儿子这么大，马上就要上大学了，有些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做，不然到了大学连个衣服都不会洗。”
蓝玉解下腰间的围裙，挂在门后面，然后关上门，背对着丈夫说：“洗衣服有什么难的，到了大学自然就会。人杰现在学习这么紧张，时间这么宝贵，哪能为这点小事分神。”说完，她转过身，继续说道：“你怎么不睡呢，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
“睡不着了，刚才被你叫起来开会，这会没有困意了。”丈夫有些无奈的表情。
听丈夫这么一说，妻子有些歉意，走到床边解释道：“我也是想着从林他们刚回来，马上给他们立一下规矩，免得影响人杰复习考大学。”
“众森从林他们都是过来人，道理都懂的，说多了反而适得其反。”丈夫忍不住又持不同意见。
“好了，不说这些了。”妻子不想再劳神了，坐到丈夫跟前，话锋一转问道：“对了，今天你们去秦家坳，事情办的怎么样？”
丈夫沉默了片刻，摇头说：“我们去现场看了，情况不很不好。这回秦淮河摊上大事了，怕是保不住官。”
“我看不一定，你的这个远房兄弟，别看没什么文化，当官比你行多了，他和吴书记关系很好，吴成肯定要帮他度过难关的。”妻子不以为然道。
“我看够呛，死伤那么多人，他作为镇里的一把手，怎么脱得了干系。现在最关键的是，这事是前天上午发生的，他居然瞒了两天才上报，这样性质就更加严重了。”
“真是脑子进水了，出人命了还能瞒得住吗？”
“就是。今天去现场的人都很气愤。还有，我的这位本家胆子真够大的，小学危楼非但不拿一分钱修缮，还扣下县里拨下去的维修基金，把自己的办公室装修得跟豪华宾馆一样，后门还带一间卧室。真不知道他这是要干什么？猪脑子一个。”
“农民就是农民，做事情不考虑后果。”
“是呀，你说吴书记能像他一样？这个节骨眼上他才不会丢车保卒，去为秦淮河开脱。”
“那是，吴成老奸巨猾，在政坛滚爬了这么多年，分寸还是把握得紧的，不过我想他这个时候不帮以后还是会帮的。”
“怎么帮？吴成也不能一手遮天，舒县长对这件事非常恼火，下去之前找到我，说这事一定要严肃处理。”
“是呀，舒春旺跟吴成不合，秦淮河是吴成的红人，老舒肯定会揪着秦淮河的辫子不放。”
丈夫皱起眉头说：“这不是合不合的问题，关键是秦淮河这事影响太恶劣了，不严肃处理怎么对得起全县的干部群众，对得起死去的学生。”
“是是。死伤的学生太可怜了。”妻子也变得一脸沉重，不过她很快想起一件事，于是问道：“你一说老舒，我突然想起李校长今天偷偷对我说，舒春旺要去地区当组织部长，是真的吗？”
“是有这么回事，传了有个把月了。”丈夫点头道。
妻子羡慕道：“他这升迁速度也太快了吧，当初他比你还晚两年当副县长，现在人家是县长屁股还没坐热，马上就要进地委常委了，简直是坐火箭。”
“人家能力强呗，再说现在到处都在提拔知识分子干部，他那张厦门大学的文凭更值钱。”丈夫倒是很平静。
“李校长说老王要接他的县长，而你当宣传部长，进常委。”妻子继续说道。
“老王接替舒春旺应该没有悬念，至于我，倒是很多版本，一说常务副县长，一说宣传部长，不去管它了，我一个教书匠，当个副县长管管教育干点本行就知足了。”丈夫语气里似乎没有很强烈的升官欲望。
“你可不能这么想，不管当初我们是怎样被提拔到领导岗位，不管你是怎样从学校出来从政的，既然上了这艘船，你就要跟着这条时代的大船共同前进，你必须在这条路上有所进步啊。”妻子告诫道。
“我并不是不想进步，只是不要太刻意了，顺其自然吧。”丈夫伸了个懒腰说：“快一点了，累了，我去睡了。”